他让千年古物重放光彩
他让千年古物重放光彩
他让千年古物重放光彩
年近六十的霍海峻拥有这样一双妙手,因为主修青铜器,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与各种铜锈、碎片打交道。作为故宫博物院科技部金石钟表科的科长,面对故宫内部与各地文物单位送来的出土文物青铜器、陶器、瓷器、珐琅器,他与同事们需要修复的宝贝真是不少。
故宫里的宝贝浩如烟海,声称百万件,却远远不止。那些精美的古代艺术品也并非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完整无瑕,而是经过妙手的清理与修复。年近六十的霍海峻就拥有这样一双妙手。作为故宫博物院科技部金石钟表科的科长,面对故宫内部与各地文物单位送来的出土文物———青铜器、陶器、瓷器、珐琅器,他与同事们需要修复的宝贝真是不少。
院里刚召开完一个关于壁画修复的研讨会,办公室内就运来一批破损的壁画。这批壁画在库房已经搁置了半个世纪了,科里从事书画修复的人多专于纸本或绢本,对壁画下的工夫不深。霍海峻穿上蓝大褂,架上老花镜也投入修复了工作,当他仔细研究了历代壁画的图册后,发觉这批壁画真假混杂。
越是近在身边的东西,越可能忽略它的存在。当霍海峻推着他那辆老式自行车接我走进故宫的时候,我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有五六年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
霍海峻与故宫可是朝夕相伴,从上个世纪60年代初“进宫”算起,他在故宫博物院已经度过了整整40年的光阴。因为主修青铜器,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与各种铜锈、碎片打交道。从当年一名技校毕业的学生到现在的副研究员,即将退休的霍海峻回头想想:“干这行以来大概修复了几百件文物,这有数的几百件都是修复工艺比较复杂,级别也比较高,那些只需要粘粘补补的物品究竟修了多少根本数不清了。”
■幸存下来的班簋非常棘手,完成修复后,他第一次感受到“成就一件千秋功德”后的自豪
技校毕业后,霍海峻先在故宫干了几年的消防工作,后来市公安局接管消防队,原来的建制解散了,从“干校”锻炼回来的他就被分配到了科技部。
“文革”期间,故宫里的文物修复工作几乎面临后继无人的境况,师傅赵震茂就带了霍海峻这一个徒弟。也许因为在学校学的就是技术性的专业,到这个部门工作,25岁的霍海峻感觉一切都很有意思。工厂里讲的榔头、扁铲、钳子,修复文物一样用得着,焊接、做颜色,更是吃功夫的手艺。
“有的出土青铜器,既没有金属的光泽,也没有金属的重量,拿在手里都失重了,这样的器物相当难焊接。”师傅手把手地教,对待没有铜性的器物,他有自己的诀窍。烙铁的温度,锉出的焊口的形状,都非常讲究。师傅干了一辈子的修复工作,技术高超,他讲得细,霍海峻也学得认真。当初面临一堆碎片经常费尽心思,摸不着头脑,晚上都烦得睡不着觉;后来他已经能举办培训班,前后为全国培训了20多位文物修复人员。
学徒三年,对第一次跟随师傅修复的重大文物,霍海峻记忆深刻。“文物的名字叫班簋,班是一个人的名字,簋是古代用来盛饭的一种器物。乾隆时期的文人曾把古代闻名的器物都画了图出书记录下来,《西清古鉴》中也提及了这件班簋。”然而郭沫若先生对书中描绘班簋的图样提出了质疑,他认为那上面的兽面纹有过于美化的嫌疑。由于班簋一直没有现世,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它,因此也就无从辨别真伪了。
1972年,班簋在无意中被北京市文管处一位叫程长新的老先生发现。令人惋惜的是这件国宝几乎已经成为一堆碎片,被抛弃在当时通县的一个废铜堆里,马上就要送进熔炼厂了。
“‘文革’前国家修复文物的专业人员就非常稀少,再加上‘文革’期间又断了档,当时全国总共也就十几个人能修。”程先生与霍海峻的师傅相熟,也信任他的手艺,班簋被送到了故宫博物院。幸存下来的班簋非常棘手,除去拼对、焊接一堆碎片,还要翻模补上缺失的腿,记录班出征有功的196个字的铭文也丢失了两个字,需要补齐。在师傅的指导下,霍海峻一步步完成了修复工序,为了补上铭文中不见了的字,他特地找来《西清古鉴》进行校对。几个月后,郭沫若先生特意赶来观看修复好的班簋。
“他看见花纹配齐了,器形也完整了,说修复好的班簋冰释了以前的疑问,《西清古鉴》中的记录确实是错误的。”班簋最终被送进了首都博物馆,至今还陈列在那里。霍海峻也第一次感受到“成就一件千秋功德”后的自豪。
■完成一件青铜器修复的背后,是对铸造、金属加工、美学、历史多项学科的掌握
完成一件青铜器修复工作的背后,是对铸造、金属加工、美学、历史多项学科的掌握,这些都逼迫着当年的霍海峻必须打开眼界,不断学习。
“每朝每代都有自己的时代特征,比如器皿的足,商周时期的是直腿,到春秋时期就变成马蹄形的了。器皿上的纹饰也一样,商周的饕餮纹比较多,西周就是夔纹,不同器型的纹饰也不相同。”
这都是修复过程中拼对碎片时的依据,如果器物恰好为素面,就不得不按照青铜器生锈的锈色进行内外两面的对接。对今天的霍海峻来说,即使是几件器物的碎片混杂在一起,他分辨起来也一样游刃有余。修复工作同时还需要男人的大胆与女人的细心,有些变形的器物要将它撑开,用力过度很可能爆裂,给后面的工作带来进一步麻烦,又不能害怕爆裂而畏首畏脚,因此对适可而止的分寸不是轻易就能拿捏住的。
自称有着女人一般细心的霍海峻总能发现别人不经意的蛛丝马迹。五年前工作人员清理太和殿内的文物,在刷洗铜仙鹤的时候,霍海峻发觉仙鹤的后翅里有个销子,拔出销子后里面露出一架小机器,转动那机器,铜仙鹤便嘎嘎叫起来,而且还有一根铜线带动鹤嘴一张一合。这个意外发现让霍海峻感到很新鲜,他询问了院里的几位老先生,可他们都不知道仙鹤能叫,档案上也没有相关的记录。也难怪,“故宫里的东西太多了,清查文物时对每件器物都进行仔细的描述不是一件易事”。
修复文物,不仅要恢复原状原貌,更要恢复原有的神气,这恐怕是修复工艺的最高境界。因为陈列的需要,霍海峻与同事们也制作复制品,由于要替代真品,必须形神兼备,因此细致的做工常常能够乱假。他们制作的一些复制品被允许出售后,就曾经闹过笑话。
“一名顾客从我们这里买了一些爵杯的复制品,不知为什么把‘故宫复制’的印记都抹掉了。结果他在广州出关的时候被扣留,海关和当地的文物部门都认为他携带的是国家文物,他怎么解释对方都不相信。后来广州海关来北京询问我们,我当即就又给他们拿出一批一模一样的来,弄得他们哭笑不得。”
■细心的霍海峻在一片瓦头上发现了一枚“泰昌通宝”钱币,几百年来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却触动了他
师傅对知识分子有些看法,觉得他们只善于纸上谈兵,霍海峻并不同意:“和专家们接触对我帮助非常大,他们当中多是从事金石考古的专家,我们相比之下就好像文盲一样。比如古代的文字本身就难认,铭文更是如此,所以我们经常要求助于他们。还有很多器物从来没有见过,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查书,不看资料怎么行?”
上个世纪80年代,霍海峻已经担任了金石组的组长,他接受五塔寺的委托修复一座明代的铜塔。铜塔原来坐落在长椿寺内,“文革”中被砸了,扔在了北京市考古队,后来又挪到了五塔寺中。
“塔高将近10米,是国内现存最高的铜塔。它一共有8个面,一面门一面窗,两两相对。门窗两边应各站一尊佛像,但佛像的面目和站立的方法都没人能弄清楚。”
霍海峻修复文物有个原则,如果无据可靠,宁可不修,也不能乱修,以免贻误子孙。他考察与长椿寺同时代的天宁寺和西八里庄的砖塔,又跑图书馆查阅资料,终于从《旧都文物略》里看见一张照片,得知站在门两边的是金刚,站在窗两边的则是供养人,于是他据此带领七八个人将铜塔修复起来。
修复过程中,细心的霍海峻在一片瓦头上发现了一枚“泰昌通宝”钱币,这应该是明代一个好事的铸塔工匠按上去的,几百年来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却触动了霍海峻。
“人们一直认为铜塔是明万历年间铸造的,从这枚钱币来看年代肯定不对了。”霍海峻了解这段历史:万历皇帝死后,接位的泰昌皇帝在位一年后紧跟着也死了。泰昌皇帝的儿子天启继位后为父亲铸了“泰昌通宝”钱币。根据这枚钱币和前人为铜塔写下的一篇文章,霍海峻重新设定了铸造时间的上下限,也得到了专家的认可。
■霍海峻形容自己的职业就好像是医生
霍海峻形容自己的职业就好像是医生,而需要他们医治的就是那些等待修修补补的文物。尽管几十年来文物的修复技术在不断发展,但对待一些顽症他们还在寻找更好的治疗方法。比如青铜器上的有害锈就非常令人头疼,它极其不稳定,在外界条件的作用下不断由碱式碳酸铜变成氯化铜,遇水再由氯化铜变回碱式碳酸铜,反复恶性循环,器物就会逐渐烂掉。
“我们修复时一般将这块烂铜挖掉,再补上。但这只适用那些有一两个烂点的器物,有些器物上的烂点分布得密密麻麻,根本挖不尽,只能采取保守的方法,渗透一些树酯材料,把有害锈封在里面,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如果有害锈恰巧出现在铭文上更是棘手。“铭文不能轻易挖除,因为信息一旦缺失,就会给以后的研究工作带来障碍。”霍海峻认为自己的修复手段从整体上来说还是继承传统方法,就好像中医一样。传统技术毕竟有它牢靠的根基,应该根植于此,但同时他也十分清楚修复人员必须随着时代的发展更新材料,融现代技术于传统之中。
■与国外的同行相比,中国人有自己独特的文物修复理念
在交流中霍海峻发现,与国外的同行相比,中国人有自己独特的文物修复理念。出土的青铜器常常被土或是铜锈掩盖,如果盖住的是纹饰或铭文,就一定要将覆盖物去除,对于全世界的文物工作者来说,这是一项共识。然而单“去锈”一个概念在中西方就存在很大的差异。
“我们去锈是将表层的浮锈去掉,保留锈蚀。中国人认为锈蚀斑斑才是真正的古物,也正是从锈蚀的不同才能看出器物的年代,甚至出土地点。气候不同的地方,产生的锈蚀是不一样的。”但对西方人而言,他们并不拥有像中国这样古老悠久的历史,也不了解中国人对青铜器的理解,因此他们去锈,就是把所有的锈蚀都清除干净,亮光闪闪在他们看来才是“恢复原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文物保护官员来博物院时,霍海峻曾向他提出自己的疑问:究竟什么才叫“恢复原状”?去锈到底该达到什么程度?这位官员认为两种概念对于各自的国家都是成立的。
霍海峻很赞同他的回答,文物保护工作不仅要有国家特色,还要有地方特色。对前来培训的地方博物馆人员,霍海峻就对他们说,修复文物,掌握基本原则、基本手法就可以了,回到自己的博物馆决不能照搬故宫的路子。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特殊情况,需要因地制宜。
“即使我们到地方去协助修复工作,也要事先了解当地的情况。去江西,那里潮湿,修复的材料必须要耐潮。去广东,那里的潮湿与江南的潮湿又不一样,属于海洋性的,带有盐分,选用的材料就要特别注意这点。”
■几十年的工作经历将他的性格与生活习惯都改变了
科技部所在的故宫西院,曾经是打发前朝皇帝嫔妃的地方,现在在这里工作的人也一样要甘于寂寞吧。修复好的文物上,并不会记载下修复人的名字,当我们站在一件古代珍品面前时,也难以了解它经历了怎样的妙手回春。就像太和殿里的宝座,刚从库房里找出来时好像一堆破劈柴,经过七八个木工师傅的拼凑修复,才有今天华丽的模样。但霍海峻觉得自己、他的师傅和那些前辈们,他们一辈子似乎都是心甘情愿的。
“将一件文物修复完整,让观看者从内心发出感叹:原来我们国家的古代文明如此发达,我就很满足了。修复好的文物,不仅给观众传达一种信息,还为专家提供一个好的研究条件,这也是我们修复人员的责任所在。”
尽管对文物已是司空见惯,但霍海峻丝毫不会怠慢。几十年的工作经历将他的性格与生活习惯都改变了。拿一只杯子,他势必一手持把,一手托底;把一个较大的铜尊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如果周围有人,他肯定一手怀抱,一手伸在面前护卫,真像对待自己的眼珠一样。一次他在家里看报,儿子刷碗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因为需要,科里有时候也修复瓷器,听到啪的一声,他当时便被吓得怔住了,随后才想起自己是在家里呢。害怕听声响,几乎成了他的职业病。
霍海峻带的徒弟也有好几批了,可对自己的师傅依旧念念不忘。他觉得正是师傅在身边的时候,很多难题都经历过了,知道如何处理,才积累起丰富的经验,大树底下好乘凉。然而他又觉得自己不能像师傅那样,仅仅懂得修,而是要做一架人梯,承上启下。师傅的手艺要继承,提高完善后再传给年轻的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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