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游从容—序马骁画辑 文/王朝闻 马骁和夫人王荻地合影 马骁君的绘画作品在日本,引起过两种似乎互相冲突的反映:中国籍的观众说这些画有中国人的气派,日本籍的观众说这些画有日本的诗意。我作为马骁君的国际友人,得知这样的反映非常高兴。因为在我看来,中国或日本有成就的东方绘画,自然美的反映和表现都有共通性。 我读日本小说或俳句得到的印象之一,是日本艺术家在审美感受方面所表现的纤细和诗意浓郁。这样的事例很多,小说家佐藤春夫描绘茅屋的环境也是这样:“它坐落在浓郁得发黑的深绿色间”(短篇《田园的忧郁》)。这句话好像是在表现画家用眼睛所看出的自然的美,这种感觉既很纤细又很夸张,好像中国诗句“何当数千丈(一作尺),为君赏明月”那样体现着创造的自由。至于日本画家不会感到生疏的中国画家八大山人(朱耷),他几笔画出来的游鱼,不画水而鱼仿佛正好是自得和自负地生活与无形而清澈的水里。艺术的这种虚构和夸张,岂不也是以画家那种既概括又纤细的感觉为条件的吗?马骁君所尊敬的画伯横山大观,他那描绘日本海的水墨长卷,画面那种雄伟气派的表现,那种“无声似有声”的美的境界,岂不和上述日本小说中那夸张的描写——绿色浓郁得发黑相似,岂不和中国画家马远那种强调主观感受的山水画相似。 我这样一来强调日本画家和中国画家在感受方面的一致性,并不认为因此可以否认双方之间的差别。马骁君1989年新作《奈良残雪》,分明可见热衷于中国绘画的作者那区别于传统的中国画的特色。也许,正因为中日双方的艺术存在着一致性中的差别性,日本的自然风光或园林建筑,民间音乐(太鼓)、戏剧的“能”、歌舞伎、民间工艺以至儿童玩具,对我来说,才是既能引起新鲜感又能引起亲切感的。长期在中国生活过,学习过的马骁君的绘画,形成了以日本风格主导却又有中国风的统一体,这一现象体现了事物的发展规律。我为他的新作,对这种两重性特征的生动体现感到高兴。 马骁君长期欣赏我那句来自前辈的名言“一以当十”,我对它的论述当然有我的个性。他认为自己应当把这句话当作座右铭,可见他和我的理解有了共鸣。马骁君对这句话的兴趣,是以他自己作画的感受为条件的,这也使我感到兴趣。他认为:“如果离开了这四个字,画面容易落入喧宾夺主、画蛇添足即大杂烩的困境;也就是缺少一个艺术家应有的灵魂。”我觉得他这种从充满矛盾的艺术实践出发的过程,对东方传统的美学思想的切实理解,也相当于在间接地称赞八大山人或横山大观的艺术成就,也就是间接地概括了我为什么欣赏上村松篁那寂静和优美的绘画《池》的心理原因。 马骁君答复我所想要知道的创作经验,他说到他和自然接触时出现过的困惑感:“经常是想画的东西和画成的东西差距很大:有时感到满足,有时自认为大失败。”这么诚挚的表达,也是令人高兴的。他说的是实话,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矛盾无所不在;他重视自己的这种矛盾,也就是在力图解决这种矛盾。正因他后来逐渐解决着这种矛盾,他的作品才得以在日本、法国和美国展出时获得了肯定性的评论。他还说过,他难于用语言表达他在创作中的体会和心得;这也是一种诚挚和符合实际的表达。只有不易感到满足的艺术家,只有对生活感受自强不息的艺术家,只有深入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进行探索的艺术家,才敢正视这种探索过程的难度,才能从表现什么与如何表现的矛盾过程里,逐步壮大与丰富自己的艺术感觉与表现它的能力。 中国传统画论中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在马骁君的艺术实践里也有相对的体现。他尊敬前辈,但他曾因受制于前代艺术形式的拘束而感到苦恼。他在水墨画方面的成就,主要在于他掌握到支配笔墨技术的审美感受的独特点。近作《漓江曲》是不拘于实物的写生,画面上的合理虚构反而更能表现那两岸高山绝壁仿佛迎面压过来的感觉。他说在日本清水市海岸遇上台风,腾空而起的几十丈高的浪涛的壮丽形态使他陶醉。虽曾引起将要投海自杀的误会而麻烦了旁人和警察,后来画出有切实感受的海浪获得了观众的好评。他的这些经验再度说明,艺术家表现什么的深切感受关系作品的成败。 在东京时,我曾向马骁君作过建议,建议他在作画之外多多阅读非美术的其他姐妹艺术;他说虽然工作繁忙也要读诗词。他在信上还提到,他的新作《落日》或《林间》的产生,和他长期生活在都市所以响往自然的美的这一心态特征相关。他这样给我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他热衷于自然的美,他所代表的这种审美需要,促使他产生了在绘画方面永不停息的追求。都市生活的动态和自然界的动态有显著的差别。但前者创造着对后者的审美需要。这种基于有差别的审美感受所形成的特殊的审美要求,体现了与前辈画家在兴趣方面既有联系又有差别的时代性特征。这一特点,也定将使他的绘画风格与古典山水画的风格越来越有明显的差别。马骁君很关心当代中国画新作怎样形成对传统的继承和革新?所谓“他山之石可攻玉”,他的这种关心,定将积极作用于他自己的艺术实践,即怎样更上一层楼地达到雅俗共赏的高水平。他对某些带根本性的问题,例如和大家同样关心的东方艺术与西方艺术的联系和差别的问题,是中日两国评论家都关心的问题。我猜想本辑所收作品可能提供如何理解上述问题的信息。 在形成风格方面,东方绘画与西方绘画的差别是客观存在。这好比意大利的罗马园林,和北京或东京都的园林的差别难于混淆那样。但是这种差别,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正如西方的企鹅和四川的熊猫,动作在笨拙中见灵巧,是双方的一种共性那样。从自己的偏爱出发,我希望马骁君今后的绘画风格,更多一些峨眉山猴子那种调皮意味。但是,虚心而又自信的艺术家,不能也不必顺应评论家那些互相矛盾的偏爱,弄得自己手足无措。《庄子-秋水》那“子非鱼,焉知我不知鱼之乐”的辩解,对于缺乏自信的艺术家是一种有积极意义的支持。但是,如果根本对“倏鱼出游从容”的活动毫无自己由衷的体验,以为自己早已深知鱼乐的判断,岂不是一种欺人之谈。既然马骁君给我的印象是忠厚而不滑头,我说这些话,是不是已经离题而有违“一以当十”的原则?不。我想,如何借鉴《庄子》的“自然”观,也不能没有矛盾吧?带住!还是让画家自己的作品与广大而认真的读者交谈吧。如果导游的话说的太多,岂能避免煞风景的危险。
出游从容--序马骁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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