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宋洋访谈速记整理稿
时间:2008年6月17日14:30
地点:亿多瑞站(EUDORA)
王宝菊[今日美术馆副馆长]
正文:
王宝菊:你上次的那些资料我看了一些,然后我也自己查看了一些。
宋洋:比较乱。
王宝菊:没有啊,乱中取胜啊,这个时代就是乱中取胜。
宋洋:做的东西比较多,但没有系统的梳理。
王宝菊:其实这就是我想问的问题了,我知道你除了绘画又出唱片、你还写小说,做专栏,DV影像,你为什么做这么些东西?要用这么多的方式来表达你自己?你觉得某一种方式都有局限性吗?所以你总是要尝试一个新的东西,看能不能把自己的东西表达出来。为什么要这样?
宋洋:就是觉得好玩嘛。我觉得每一种东西,都有它存在的一种价值或者新的一种魅力。小时候,我对中国传统的东西提不起兴趣,从小就是接触油画看西方的绘画,然后听的都是走私的盒带,都是老鹰乐队这样的。后来漫画非常吸引我,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出漫画书了,我是国内第一批在欧洲出版漫画图书的。法国还要出我的大开本艺术画册,都是油画作品。所以我觉得,到一定阶段,这些东西会被打破,就是你漫画、插画、油画很多东西是会集结到一个点上,然后我会用不同的方式去创作。今年我在法国出版的漫画图书还会附有一张我灌的唱片。我是希望尝试到更多新东西,好玩有意思的东西。我需要去尝试完之后再说,不希望一辈子可能就是做一个事情,那样非常老套,完全是经验化的东西。我觉得这个问题是当人们接触的东西和思想体系特别单一的情况下,就比如说以前没有那么多网络,看不到世界实时的发展或艺术的发展过程的时候,大家会一辈子天天在家里画这些东西。但是现在我们可以在世界各地参加活动、签售或者看展览。我可以看到更新更好玩的东西,我为什么不去尝试呢。
王宝菊:但是我觉得是这样,你的绘画也好,你的绘本也好,影像也好,写作也好,我觉得任何一种方式,它都是一种方式,一个手段。他最终想达到一个目的,这个目的就是表达你自己内心的东西,就是你对这个世界的感受,那么你最终想表达一个什么东西?你对这个世界你想把什么话最终想说清楚,就是需要用这么多手段?
宋洋:还是看法嘛。就是对世界对人的看法。在早期一批的绘画里,我觉得比较模糊,就是之前那个画册里,一些不同的东西混在一起。新的这批就比较一致,比如说情色话题,或者年轻人生活方式的倾向。我的想法是bad girl这个形象是具有代表性的,通过不同的系列展现我对现实的表达。比如镜子前的换装的bad girl,穿罗丽装,或者海军装、护士装,或者教师装等等,其实它是现在都市年轻人,他们对情感或者情色,甚至是性生活不同的体验。巴洛克式的镜子,也可以看作是从西方,比如通过网络、影像或者杂志获得的异域的经验。了解到一些不同的生活方式的一种文化碰撞,或者说一种对接。这种对接不一定你会觉得特别的舒服。我的想法还是说,这属于中国发展过程中一些摩擦和外来的影响。刚才我说过,之前我完全不看中国画,但是我最近一年半吧,我在有意识地系统阅读中国美术史和了解中国的绘画语言,寻求某种融合,但目前对我来说基本上不太可能。可能我在欧洲实地看到一些东西和中国的这种不一样,脱离了产生的环境很多文化信息在传播过程中,就都不一样了。包括以前我们看到的画册,再看原作差十万八千里。所以我觉得中国的体系存在一个二手经验特别丰富的现象。我的绘画当中,还是会尝试一些可能是西方的和中国的结合的元素。但是我并不希望把它像漫画一样,画得那么美,特别特别漂亮,就是还是有一些碰撞和摩擦的东西渗透在里面。
王宝菊:我觉得你刚才谈的实际上是一个技巧的问题,怎么来处理他。但是就是说画这些东西,你为什么画这些东西,你受到什么样的触动?有的时候是来源于你偶然一个灵感,有的是生活经历,或者是日常的生活经验,或者是你对什么进行思考,哪个东西你觉得占得比例多一点?
宋洋:我觉得还是二手经验。我基本上天天看一部新片子。。。。。
王宝菊:那你所谓的二手经验,其实就是被过滤过的一种现实,它不是你的真实的自然的生活,是你从媒体中、从电影中、从时尚中吸取的一些东西。
宋洋:但是我觉得这种所谓的过滤的经验,就是现实生活的经验,我觉得只是以前没有那么多不同的媒体或者途径。比如说,住在偏僻农村的人,去听什么新东西,看到什么新东西,它是很难的,他就是那种直接经验。但是我觉得现在大家有视觉阅读习惯,比如从网络,电视,广告等等。。。。。就是那个界限会很模糊。现在大家从网上看新闻,从各种途径获得普遍的信息,分享所谓的大家的生活经验……比如说美国发生了什么事,包括这次四川地震,如果没有这些媒体,大家都不知道这些事情,你说是一手的还是二手的生活经验?很多东西我觉得是很模糊的。
王宝菊:现在70后、80后这些,他们被称为所谓的卡通一代,你认同这种说法吗?
宋洋:我觉得这简直胡说八道吧。基本上很多人之前是跟卡通没有关系的,算是贴牌运作吧,就是为了尽快进入市场能够得到认知。
王宝菊:那你怎么给自己定义啊?
宋洋:我觉得还是创作人。我在所有的媒体上说的都是,你有一些想要表达的东西,不管是对社会或是对人的,然后你再用自己觉得合适的手法去表达去创作,我觉得所谓动漫的风格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王宝菊:那么你觉得这种形式是你目前找到最好的形式吗?
宋洋:因为已经有了10几年的经验了,一直在画这个东西。
王宝菊:那怎么能把你从那些人里面分开?觉得你宋洋和那些人,看过去你们应该是很相似的,很一样的对吗?
宋洋:我觉得不一样。
王宝菊:你觉得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呢?
宋洋:大部分还是将人物形象或文化符号卡通化吧,还是浮于表面的形式,有的干脆东抄西抄,我曾见到过在一本艺术杂志的封面上的油画,一个朋友给我看,说这人画的不错,我一看大吃一惊,整个画面就是直接扒日本的一个电影海报。我还是希望做更自我的东西,还是靠作品说话吧。
王宝菊:比如说我们看到韦嘉的作品,就是这些所谓的卡通一代的一些人,像韦嘉的也好,陈可的也好,李继开的也好,我觉得他们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一种自画像,就是把自己的自我用一种载体展示出来。那你现在是用一个坏女孩的形象,那你为什么要用坏女孩,不用坏男孩,是有一个什么样的考虑?是有一个情结意识,还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会变身一个女孩出现,然后把你的一些白日梦,一种自恋或者一种幻想的东西,通过她来做出来。你问过自己的东西吗?
宋洋:最早并没有仔细想过,不是那种说,我都想好了那样。其实她不应该就是我自己。
王宝菊:我知道你是没有想好的时候你就开始做了,但是你这么做的时候一定是有原因的,就是你为什么不弄一个红发的男孩,这可能是一个很私密的问题,或者说你会愿意变身为一个女人或者怎么样?
宋洋:可能还是对情色的东西,比较感兴趣吧,更容易去表达或者绘画出来。
王宝菊:但是情色一定要用女性的身份来表现吗。
宋洋:是吧,应该是。比如我特别喜欢荒木经惟的东西,还有像安迪沃霍,还有很多。都是跟情色的东西相关的,可能是禁忌?或者。。。。。。
王宝菊: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是人性本质的东西?
宋洋:是这些年我感兴趣,之前也倒没有。就是画《玉观音》的时候,中间画了很多做爱的镜头,剪影式的,后来全部被出版社删掉了。可能我现在对人的社会的关系比较感兴趣,另外一个可能对情色的文化比较感兴趣。
王宝菊:但是到目前为止,那种摄影,那种女性被虐待的东西,你觉得那样会有另外的一种感觉吗?
宋洋:美啊。
王宝菊:你觉得很美啊?我觉得从女性感觉的视角是完全不一样的。
宋洋:分不同种吧,我最喜欢的是那种就是在街上抓拍的普通的素人,日本的那种普通的女性,她的一些表情或者是一瞬间的美,感觉特别美,捆绑的那种还好,一般吧。我就觉得某些东西很特别,就是他能把大家很多人没有解决或者说想要看到但是不敢或者隐藏起来的东西呈现在你面前,过分,还很信服。
王宝菊:我是说以前,比如说有些东西,你内心敏感于外界给予你的一些东西,但是你现在年纪大了以后,你内心会敏感于你对外界的一些东西?
宋洋:可能吧,以前是别人说什么我会很在意,但是现在所谓的评论或者什么的,我会无所谓。对我来说,其他人的评判就已经不是我的价值了。法国还有媒体说我是神童,我在中学开始发表作品,还有电视台采访我。去年《洛杉矶时报》有关于我的长篇文章,英国的主流媒体还转载,起码在动漫我应该在国内是最顶尖的了。
王宝菊:你觉得你是神童吗?
宋洋:不是啊,我天天不睡觉,我每天只睡4、5个小时,去年一年都是这样。我根本没有休息日,哪有时间休息,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就是你要竭尽全力,付出多少的东西,你就会得到多少回报。其他人也都是这样……
王宝菊:你想获得什么?
宋洋:如果像安迪沃霍就可以了。所有人都知道,就是全球……
王宝菊:那你觉得他成功在那儿?你为什么觉得你要成为他?他哪一点成为你要达到的一个什么?
宋洋:品牌,他的名字就想一个品牌一样。就是四川地震的时候,有一个小孩已经奄奄一息,被人救出来的时候,他说“叔叔我要喝可乐”。我当时就崩溃了,就是一个国际的品牌,能够让一个中国的小孩濒临死亡的边缘,然后他要喝水,不是要喝水,而是要喝可乐。真的是跨越了所有文化差异的东西。我现在坚持画漫画不是为了生存,更多的是想作为一种文化的输出、交流,在欧洲许多金发碧眼的美少女,画出来的东西是跟日本人一模一样的,会让你很吃惊。
王宝菊:实际上最后是达成了一个品牌的影响力。
宋洋:我早期创作的一组bad girl的纸上绘画作品,讲的是一个女孩子带着她的宠物便便狗启程旅行去寻梦,但却碰到了所谓的厄运,厄运要夺走她心爱的宠物,后来她碰到了所谓的超人以为会得到帮助,然而厄运就用金币把超人打发走了,Bad girl一边流着泪一边在心里生出许多毒蘑菇。她改变了,她不再与厄运为敌,反而学会利用厄运,便便狗失而复得。基本上讲的是一个带有存在主义哲理的寓言。应该说,从此bad girl常常出现在我的艺术作品之中,成为一种化身。
王宝菊:一个过程。
宋洋:对,最初你有理想的目标,你是纯真的,但是你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你必然会运用社会经验在现实中打造自己想要的东西,有时候过程就是全部。
王宝菊:我觉得从表面上看,你的作品里面会有比如说像日本艺术家村上隆和奈良美智的一些东西,但是我觉得你要是细看,还是会发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的影子,我想你还受到了别的一些什么人的影响。
宋洋:欧洲有一个叫墨比乌斯的艺术家,他是欧洲最重要的艺术家之一、也是漫画家、编剧,包括日本的宫崎峻都受到他的影响。他对我在动漫创作方面有很大影响。然后还有像梵高,培根啊,弗洛伊德,席勒这些艺术家,都或多或少地对我的绘画发生影响。我也会画一些非常写实的关注现实的作品,一直在《TimeOut Beijing》上发表。
王宝菊:实际上说你的作品这块,从开始我就不想过多的谈你的作品,我觉得你的作品现在做什么,实际上并不重要,而是说你现在对你做的作品,你自己对世界的想法,看法,你的一个发展脉络,我觉得这个很重要。因为这会影响你下一步会往哪走,所以我觉得谈作品都是具体的技术问题。从你过去的创作看,你的绘画分为两级,一个就是人文的低层的生活这种,就是你内心比较温暖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就是以一个坏女孩的形象,把现实社会中很多东西连合在一起的东西,我觉得你下一步往哪走,其实要看你最后把点落在哪儿了。
宋洋:可能会一块走吧。
王宝菊:就是说你如果把动漫这一块,这种流行的,时尚的,包括情色的或者是以后的暴力的这些东西,都加进来,然后再把它提炼出来,形成一个你自己的观念和系统,之后我相信你会非常的不一样,但是这个非常难。
宋洋:很难,一直在想。
王宝菊:回到最初我们谈到经验的问题。你是怎么看这个二手经验,就是你的创作来源,你自我内心的一手经验是什么?
宋洋:我觉得其实所谓的一手二手经验,其实到最终都无所谓。比如说我们上学的时候,当时天天在街上骑着自行车,找个景儿画速写画色彩,当时觉得,写实的东西是真正具有灵性的,怎样将那些自然的美妙完美地搬到画布上来,怎样真实地表现人的神态等等。这么多年以后,安迪沃霍还是把照片COPY到画布上,弗洛伊德坚守他写实的阵地,不能说谁怎么样,到最终我觉得所谓的一手二手的经验,其实都是无所谓的,据说有一个批评家他们做一个观念的活动,其实没有那个活动,他们一块发新闻,做研讨,都是假的研讨,只能在媒体上发布,最后还有一个研讨的经验总结,其实是等于说在一个虚拟的环境之下,做一个艺术探讨。所以我觉得最终还是在于个人,创作的这个人,一手或者二手经验并不是决定性的,在于消化和理解的过程,最终融汇成你自己的一个经验。
王宝菊:那总有一种东西,它能够促使你……,跟你内心发生关系的时候,这个东西才能有一种原动力,对吗?
宋洋:对,所以我要用我的眼睛去多看,去吸收。还要用心感受。最重要的还是在个人吧,最终并不在乎一件东西,一张画怎么样。其实所谓的这些大师,比如在美术馆看了李希特的绘画,有的作品单就画面说也会让人挺失望的,你说他每一张画就真的那么大师?其实不是,但他的理念开辟了一种创作道路,他的艺术实践走在时代之先甚至引导了许多的人,我觉得这才是可行的。就像可口可乐成为一个品牌,安迪沃霍这样的品牌,我觉得这个才是最终要去做的吧。
王宝菊:那你对于自己成为安迪沃霍有信心吗?
宋洋:没问题吧。
王宝菊:我的问题差不多了。然后如果再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
宋洋:提点意见吧。
王宝菊:我觉得现在对来说,你什么技法、笔触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对于绘画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你这个地方(指着头)怎么回事,就是你的发动机怎么样,如果你的发动机很好,那么启动起来就非常好,如果发动机质量不行,那就无从谈起。
宋洋:您对70后,80后有什么展望?
王宝菊:实际上就是一直有一种声音要寻找中国的第三条道路,我们已有的一条就是很中国、很传统的东西,一条是追随西方的价值观念的创作,还有一条就是说怎么能够把中国的精神性的东西和西方的语言、技巧的东西结合起来,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国当代艺术,并从中生长出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国艺术家个体,建立个体艺术语言的独特性、可识别性,而不是以一种中国符号的群体面目出现。
比如说你的作品,我觉得可以更有爆发力,你现在我觉得还是很安静的,很优雅的那种,有点巴洛克风格的那种东西,一种很华美的感觉。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多一些勇气,来打破一些东西,看自己能“坏”到什么程度。
宋洋:谢谢!
王宝菊: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