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的游历――年版画的图形与象征札记

16日14点57分，驾车上瑞高速公路，往滩镇。此行，为再一次寻访滩镇年画的老友高腊梅老人。深深浅浅的脚印不知几回，来高氏的作坊也已成了每年的必修课。

幽幽暗暗的堂屋，两个小女孩唱着花瑶曲跳橡皮筋。转过神龛后背左拐是疏疏的上了年纪的楼梯。当我的头从二楼的楼梯口冒出，晒楼屋瓦稀稀落落的光正好打在老人那深陷的眼窝、蒜头鼻、高颧骨上。他冲我咧嘴的无忌的笑唇里露出三颗整齐的大门牙。没有多余的问候，夫妇俩和一小工正在印画。

（左图）光从瓦顶泄下，正打在案几上，高氏的脸呈在阴影之中，他手中扇长形的棕榈的在浅底瓦盆，浅浅地醮上颜料后利索地刷过厚达一寸有余的梨木板上，刷的正是《老鼠娶亲》的绿版

夫妇俩年近古稀，几十年来兢兢业业，配色、印刷的活儿绝不马虎，做出来的活自然熨熨贴贴，漂漂亮亮。几年了，两老神采依旧，是年画熏的吧。钟海仙、高腊梅夫妇的年画是滩镇最传神也是最完整的一套。共41张。鲁迅在《朝花夕拾》中描述的滩头年画《老鼠娶亲》，出自的便是高氏这一套了。
滩镇贴门神的习俗保留至今。在春末，进镇的那条熙熙攘攘的村道两旁的门上，仍有旧年一层一层贴过的发黄的纸痕。（注1）

（右图）以鱼、福、寿、财等文字为主体形式再辅以纹饰，人物或场景组合而成的年版画便成了年画中的一种风景

过年，是中国最隆重、最热闹的一个古老传统节日。正如“挂门纸钱扬春分，福字门神处处，同”所描写，节前就在门脸上贴灿烂醒目的“福”字及威武壮美的财神像，红纸黄字的春联，挂上五颜六色的纸挂钱等，以便驱邪纳福，此类的活动便成为过年的符号。

真正过年的前一夜叫“除夕”，又叫“团圆夜”，“团年”。团圆夜，家家户户阖家欢聚，叙旧话新，互相祝贺鼓励。我国北方地区在此时有吃饺子的习俗，饺子的做法是先和面，“和”字就是“合”；饺子的饺和“交”谐音，“合”和“交”有相聚之意，又取“更岁交子”之意。所以用饺子象征团聚了。而南方有吃年糕的习惯，象征生活步步高。守岁达旦，喜贴春联，敲锣打鼓，张灯结彩，送旧迎新的活动热闹非凡。

传统的庆祝活动则从除夕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喜庆气氛要持续一个月。 正月初一前有祭灶、祭祖、 扫除污秽。三十日要贴门神、对联、挂旗、吃饺子、放鞭炮，除夕“守岁”等仪式。     

过年。“年”是什么呢？我追问过滩镇的长者，他说，年是一种为人们带来坏运气的动物。“年”一来，树木凋蔽，百草不生；“年”一“过”，万物生长，花开遍地。“年”如何才能过去呢？需用鞭炮轰，于是有了燃鞭炮的习俗,需要在家宅建筑的惟一通道口挂上神荼、郁垒之类的门神守护门户，于是，鞭炮年画便成了过年的象征的一种。将信将疑，一年前，泡图书馆，偶然翻到关于“年”的说法的文字，大致如此。

 农历腊月家家户户都贴门神，内容颇为讲究，堂屋（正门）通常是大张的《秦叔宝、尉迟恭》、“庆丰收、五谷丰登、祝新年、四季发财”之类，（左上图）。神龛左右《佛祖大帝》，侧门（二门）一般是《赵公元帅》了，有时也有类似：横批“年年发财”，左联“日进千乡宝”，右联“时招万里财”的字样，（右上图）。后门或灶门上多为“和气菩萨”。遇上赶新年成亲的新婚夫妇，房门自然是字或画的《金玉满堂》之类。

年画，就是与年俗有关的版画，过年期间特有的民间工艺。它的起源和古代的桃符有关。应劭的《风俗通义》“祀典”中引《黄帝书》：“上古之时，有荼与郁垒昆弟二人，性能执鬼，度朔山上立桃树下，简阅百鬼，无道理，佞为人祸害，荼与郁垒缚以苇索，执以食虎”。因此汉代县官多在腊日或除夕“饰桃人，垂苇茭，画虎于门”，以抵御邪崇的进入。到了南北朝时，干脆就将直接画在桃板上。《荆楚岁时记》：“造桃板着户，谓之仙木。绘二神，贴户左右，左神荼、右郁垒，俗谓之门神”。也有人直接将神荼、郁垒的名字写在桃木上，省去了绘画的麻烦。桃符发展到后来，渐渐分化成春联及门画，其中的“门画”就是年画的前身。

滩头年画从明末清初到民国初年，逐步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艳的润泽的色彩，古拙夸张的造型，最多的分版达16色之多，除了主版即墨线版，副色版有木红板、槐黄板、苦绿板、葵紫板、章丹板等等。

滩镇老作坊仍保留了传统印刷颜料的泡制工序，选料考究，工序复杂。每次皆未逢时，而一直无缘以见调制过程，只好拨弄罐里的颜料，发呆。走到哪里，都不忘在门、墙上贴一张《和气菩萨》、《老鼠娶亲》，以养眼。

（上图）《老鼠娶亲》，长长的仪仗队皆是老鼠，旗锣伞扇，四抬花轿，老鼠新娘，凤冠、盛妆，雍容自若，端坐于轿，新郎骑马在前。

山东平度，湖南降回，杨柳青的构图各异，鼠的造型也各有风趣。其中花轿、灯笼、乐司等人类嫁娶符号皆用于鼠类娶亲，以十二生肖的观念，鼠被尊为子神，是万物滋生、子孙昌盛的象征。

《史记·律书》：“子者，滋也，万物滋于大也。”

从生物学角度来看，老鼠是种有着特殊生殖力、繁殖很快的动物，老鼠嫁女或鼠纳妇，其隐义无疑是人丁兴旺的象征。

在同一画面中，右上角醒目的黄版的猫，又构成了同一画面上暗寓着的另一种截然矛盾的象征。

从头一年腊月23日至次年二月初二，各地老鼠节（灯节），各地的时间稍有不同，但都无一例外地有一种态度：如对等其他一切灾害祸端一样，中国老百姓对讨厌的鼠类是先驱它，再送它，而不得罪，怕惹了鼠精而带来灾祸和厄运，通过娶亲达到纳吉送灾，深厚而神秘的民俗生活中的矛盾的象征是《老鼠娶亲》图上展露无遗的。年画的创作者在一个历史瞬间创造了这幅画，我们在另一个历史瞬间去体验并阐述它，这会有正确和错误之分吗？

在这里，“在某些关系或性能方面，对某人象征某事的某物”（注2）的符号就能指代存在或不存在的事和物了，在《老鼠娶亲》中所体现的一个是画面中真实的猫、老鼠、花轿等指代物，另一个是仅仅存在于人们思维中的象征多子多幅或消灾去祸的象征意义，正如人类语言这一符号，“猫”的发音，“猫”的书面的书写形式（世界有多少语种它就有多少种形式）及它在现实中扮演的“动物的一个种类”的角色，所有的这些符号表达了一个同样的物种，而通过人们赋予其的不同含意，这一物种又传递了多重的信息，这一符号系统能构成真实的陈述，但也可以编造谎言或建造虚构的世界，而作品的意义正在于它的这种余味无穷，人类对意图、意义和真理的需求永远无法扼杀。

纵观年画发展史，符号象征作为一种思维和表现方式长期存在，给古代处于四季轮转中无力控制自然的人们以慰藉和来年的希望，这一点，对于人，人类，太重要了。

二、2000年7月，河南
酷暑，往西安，途经河南开封市，逗留二日。

开封市南郊20公里处有朱仙镇，传说是战国时帮助信陵君窃符救赵的魏国名将朱充故里，由此得封仙名“朱仙镇”。门神画是木版年画突出的品种之一。不可不去。

访名地，把自己置身于历史小说中，是另类的神游，仿佛跨越了时空，完成一次与祖先的对话。

朱仙镇的年画题材广泛，神话题材尤为突出。

神码有天地三界，福禄寿三星，钟馗、天官、刘海、和合、八仙，最典型的驱鬼避邪之图有《马上鞭》、《步下鞭》、《钟馗》、《文武财神》等。

朱仙镇和合门神有大小两种，此为大幅者。
合面带笑容，身着彩衣，蓬头穿靴，右者手拿荷花举过头顶，左者双手捧宝盒，宝盒中幻化出金马驹。寓有和和美美、和气生财之意,也是保佑夫妻恩爱之神。
整个画面以深绿及樟丹、大红套色，构图丰满，洋溢着喜庆气氛。
此亦为成对门神，二者造型相同，采用对称构图，左右完全一致，现取其中之一。

据载，最早反映这种冥想中的图腾信仰，能够护卫人类安全的，是位于湖北省随州市郊战国早期曾国君主乙墓棺上绘的神兽武士。

在《周礼·春官》记载，周代门有上画虎的习俗，在应劭的《风俗通义·祀典》中，阐述的门上画的含义：“虎者，阳物百兽之长也，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今人卒得恶悟，烧虎皮饮之。击其爪，亦能辟恶，此其验也。”在此，虎，作为一种辟恶退鬼的象征而画于门上。

与虎同时出现于门上的两个神话人物：神荼、郁垒，这两个人物最早出现于古本《山海经》：“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共屈蟠三千里，其支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百鬼，恶害之鬼，执以苇索，而以食虎。于是黄帝作利礼，以时驱之。立大桃人，门户画神荼、郁垒和虎，悬苇索以御凶。”神荼郁垒沿用至今，成了象征驱邪的符号，它们之间于是存在了一种连续或转喻的关系，神荼、郁垒在人们心中成了一种图标符号，这种符号类似于，或至少看起来类似于它们所图示的意义，即便不是严丝合缝，也应是相差无几，就如美国的自由女神的塑像，它不具备有温度和光泽的自然属性，却是美国和自由的符号象征。

推开年画社掌本师傅刘金禄的家门，烟熏了房屋的妆容，他却不忘贴了自己的印门神画。白天刘师傅骑着破旧的五四自行车，沿着笔直简易的公路，到大约三公里外的年画社印画。黑瘦的汉子的脸庞，透出格外的朴实，如同他印的年画，鲜亮、沉稳。

（上图）有幸一睹关于钟馗的另类作品——《镇宅钟馗》的风采，画不大，14.5×12厘米 ，表现钟馗执剑端坐的形象。此为成对之钟馗门神，右小图为原款式，钟馗白面赤须，身穿绿色袍服，威严肃穆（注3）

对于朱镇绝作《步下鞭》的来由，刘师傅的解释倒是让我开了耳界：传说唐太宗李世民突患重病，深夜常常听到鬼叫，惊恐不安，群臣忧虑。唐太宗手下有两位将军，都是开国元勋：一为秦琼（秦叔宝），“作战时每战必胜”；一为尉迟恭（尉迟敬德），横眉怒目，膀大腰圆，身高丈二，身经百战而“贼众无敢当者”。两位将军得知圣上患病，深感不安，出于忠君报国之心，便自愿戎装为太宗镇宫门，果见奇效，恶鬼再也不敢骚扰太宗，从此平安无事。太宗龙心大悦，念二将之功，谢二将之劳，便命画师绘出秦琼、敬德的戎装立像悬于宫门。从此，秦琼（叔宝）与尉迟恭（敬德）以其阳刚正气来镇鬼驱邪的故事，便流传到民间，世代相传，人们尊之为门神，取代了神荼、郁垒，成为人间的保护神。

到其后的赵公明、燃灯道人、钟馗等都是成为越来越世俗化的图标符号来适应人们的心理需要。这种图标符号起到了现代标志设计的作用，其赖以构成的事物以及本身之间存在着一种直接的、因果的关系。

朱仙镇历史题材之作也极其丰富，《火塘寨》、《长板坡》，都是经典的传世之作。1127年金兵攻至汴梁，画工、刻工被掠走及逃散，一度衰落，明清又有较大发展，到清代达到极盛。 

刘师傅告诉我，每年旧历九月初九，朱仙镇年画业在镇上岳飞庙、关帝庙前举行“门神会”，约我再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一种寄托，一种传承，一种象征。

朱仙镇的木板，构图饱满，紧凑严密，线条粗犷豪放，有阴有阳，借鉴了唐代人物画技巧，在衣纹上尤其独到。

诚如鲁迅在致版画家刘岘生信中所说：“朱镇木板画，朴实，不染脂粉，人物无媚态，色彩浓重，很有乡土味，具有北方年版画独有的特色。”

三、2002年10月，广州
28日睡醒。
目的地：肇庆鼎湖山。
广三高速，120码，出广州市约40公里后，成群的民初祠堂建筑群闪过，朋友是建筑迷，过了约一公里，有出口，下了高速，兜了很长一段乡间马路，杀回来居然没有迷路。大约一小时后，我们拎着肯德基下了车。

正午的阳光，村里少人，少有的田园音色，转悠，此处叫黎东村，歇脚，祖盛黎公祠，13点44分，拍下了第一张照片。支了油画箱，抬头蓦然发现，老旧的木门上居然有一张发黄而残破的年画。出处：佛山。

15点30分，到达佛山老城区窄小的普君南路，访到了最负盛名的佛山百年老铺的掌柜冯锦强的家人。

佛山年画是中国四大年画之一，有原画、木印、工印工笔三种，以门神为主，《神荼郁垒》、《福禄寿全》、《五子登科》、《加官进爵》、《天姬送子》、《金钱童子》等都是佛山年画的传神佳作。

佛山年画使用了红丹、金银色加强画面装饰效果，红色表示喜庆和吉利，而红丹之色又是佛山之绝。套印色以红、桔红、黄绿为多。在神像、历史人物盔甲、袍带上，饰绘金银图案纹样，使之较其他地区的画多一种流金溢彩的光芒，更富装饰，这些手法和风格周而复始地被模仿和重现，似乎从它生到现在从未消逝过。

佛山也有一类反映各历史时期的现实的年版画，用图像，从深层结构去体现“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的意义，在年版画的这一画境中，人们能够理解众多作品的意义并对之代代相传。

21点40分，肇庆的清蒸鱼味道不错，只是北回归线上的蚊子太多。

29日早上6时半，岭南四大名刹之一的庆云寺，求了一个上上签，抽签的老和尚挺像昨天买的年画中的童子形象。

四、2000年1月，贵州
1日00点00分世纪之交，刚在邑沙过完三年中最盛大的一次芦笙节。躺在一辆从安顺发往邵阳的大巴卧铺上，伤了的左手食指上微弱的能量的颤抖，淹没在车轮与马路石块的撞击磨合的声音中。

没有星星，月光在不知道的地方，背包驴友一手握着我的右手，一手扶住我们装着背回的宝贝篓、手工坛子、碰柑、香猪肉、蜡染，自然少不了贵阳安顺的年画。

贵州的年画并不是特别有名，而我对贵州是情有独钟，爱屋及乌，也就“迷信”上它的年版画了。

在安顺，寻扎染、蜡染易，年画却难。共去了五次，到第三次才在一位徒步旅行的朋友那寻到年画的“栖身”之处。

贵州年画以漏版印制，算是印制年画中的古法。先用木板印出墨线，色版却不用木板刻制，而是用数层纸裱成又硬又厚的纸片，然后浸入融化的黄蜡中，浸透后，取出晾干，成了纸版，颜色半透明，再在厚纸板上镂空所需套印的色彩。印色时，就将纸版覆在已印的墨线画坯上，颜料就漏在画面上了，一色一版，省了刻版的繁杂劳动，也少了木板的耐久性，画面不够大多数人眼中的干净，而我看来，偶然性有时却成了其生动的一面，转而成为一种存在的必然性。此法只能印小画面。

住在从江邑沙寨小学——寨上唯一的水泥房——的最后一下午，正整理行李，闯进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打头的小孩姓滚，名照亮，我随手拿了张年画指着观音问他知道什么意思么，他回答简单而准确“观音娘娘呗”

从谈话中感到，年画的内容其实并不难理解，因为它所描绘的是我们，甚至偏远山区的孩子都熟知的东西，也许大多数的观众并不会去深究这些神仙、人物、动物和植物等组成的画面中的色彩和线条的组合是否完美，以及在意义的传递过程中笔法、技巧或风格所起的作用，但是，年画通过视觉传递的这种民族文化却是深入每一个中国人的灵魂深处，年画承载的是从暗昧到亮丽，从痛楚到愉悦的渐变和转换的中华民族历史。

某一天翻画册，风扇把夹在画中的几页小年画吹落了满房间，花花绿绿，却是别样的风景。

左手的食指切去的肉已愈合，米粒大的伤痕还在，贵州的年画还在。

五、1997年8月，湖北
湖北孝感，姑姑家，搜了几本古书，看了几张翻制的美人图。

（左图）
图中美人着晚清妇女装束，表现当时上层社会妇女闲适而优雅的生活情趣，造型写实，极尽婀娜多姿之态，颇受城市市民阶层喜爱。系清代以来杨柳青年画最常见的题材。

我国最早的木版年画《四美图》（上页左图）系金代山西平阳姬家雕刻印本。图绘汉代赵飞燕、王昭君、班姬和晋代绿珠等四美人。题名为《隋朝窈窕呈倾国之芳容》。此图早在清光绪34年由帝俄柯兹洛夫大佐盗运出国，现存俄罗斯亚历山大三世博物馆，我只在学校特藏阅览室见过它的印刷品。

六、1998年10月，云南
赋闲在家，飘一族，在云南丽江街上瞎转，偶得几张红红绿绿的小版画，（下页图）21×11厘米两种尺寸的各式版画，刻有人物、“福”字等，五种颜色，还有一些“东西南北”、“大贵人”等字样小张，好玩，欣喜若狂，从此和版画结缘。

七、1999年4月，杭州
借考试之机去了杭州宜兴一带，在博物馆小门口，买了几张零散的桃花坞。向北转战，收了几张《五福和合》、《鸡鸣富贵》、《接富迎祥》之类，都是去邪、辟灾、多子、多福的，考场失利，却多了对人们希望中的“幸福”和现实中的“失落”的理解。

（上图）山东潍县这张彩印的《鸡鸣富贵》不大，22×34厘米，近代的板。一对眉目清秀的童子，一手抱五彩公鸡，一手握鲜艳牡丹花，席坐于菱格图案之地上，上有蝴蝶翩翩飞来。

人们对于喜庆吉祥的塑造，在年版画的题材中有及其广阔的位置。

按《说文解字》谓鸡为“知时畜也”。古谓鸡有五德：文、武、勇、仁、信。“头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争，勇也；见食相呼，仁也；过夜不失时，信也。”（见刘向《新序·杂事第五》）图中是以鸡有“五德”，花名“富贵”而象征子子孙孙后代既有德而又享有之福。

十二年了，凭着一种爱，我无怨无悔的选择了一条偏离“富贵”的路，却多了一种属于我的幸福和激情。

说起山东潍县，自然要提到它的《状元娶亲》。

过去新娘出嫁，新郎成亲为人生中一大喜事，礼仪繁多，嫁娶仪式也必庄重。（只是在辛亥革命后，废除封建婚姻制，男女自由恋爱，结婚仪式遂逐渐简化。）而此图所画，表现了旧婚姻制度下，新朗出嫁时的隆重仪式。画面构图为一长队形，前有手举红灯照明者四人，中有吹号、敲钹、吹横笛等吹鼓手五人，最后是四人抬花轿，内坐一新娘，又一黄马轿车中坐一陪房妇人。图上有帽插红花，手举马鞭，骑于马上者，当是迎亲之新郎。全图具体形象地刻画了清代山东、河北一带结婚仪式的概况。

真实的生活事件、场景和人物通过艺术者的想象，进行概括和组合，表达具体而明确的内涵和主旨，这种事实与虚构的混合体形成年画中的一类——相当于“记录片”的通俗历史年画。

说到结婚，自然说起中国传统的大红剪纸字“喜喜”，“喜”本身便是一种吉祥纹样，重复的“喜”字，双重的喜悦，双重的祝福，双重的收获，寄新郎新娘婚姻美满、连生贵子。而画中常出现的荔枝、桂圆、莲子、荷花都成为人们美好愿望的一种寄托。

荷花亦称莲花。莲花在佛教上被认为是西方净土的象征，是孕育灵魂之处。佛身多置于莲花之上，所以佛座亦称为莲座。历代诗人赞美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人们将莲花喻为君子，给人以圣洁之形象。因莲藕连生，莲蓬多子，莲花被视作结婚生子的吉祥物，黄河流域民间剪纸“鱼戏莲”赋予生殖崇拜的涵义。又“莲”与“连”谐音，吉祥画有“连年有余”、“连生贵子”、“一品清廉”等。还有“荷”与“和”谐音，是和合如意的象征，吉祥画中有“和合如意”等。

此外，财神寿星，龙凤都成了喜庆中特定的图形符号。

这些在年画中习惯性的反复出现的图形符号或主题就形成了图像志（iconography）的特殊意义，正如在一部影片中，有手枪、马匹、牛仔、美国土著服装、酒吧等元素，让人联想的是美国西部影片，而大红灯笼、如意结、旗袍、小脚绣鞋、大炕等，描述的明确含意是中国背景下的故事。

八、2004年，北京
北京，飞机正抵抗着地球的引力而我正抵抗着北京的诱惑，一次并不痛快的短暂的旅程，没有平日了沉重的背囊，只捡回了各种版本的天津杨柳青，山东潍县的送子图，却很是精品代表，也算是小小的籍慰了。
孟子“食色，性也。”

鱼作为男欢女爱和生殖繁衍的象征，是极其古老的观念。在仰韶文化的彩陶上的“人面鱼纹”，那是人类最早的对于生殖的隐喻的图腾。

《麒麟送子》（上左图）、《莲花童子》、《榴开百子》、《兰房生贵子，桂阁产麒麟》（上右图）、《百子全图》等等成为中国年画中独立而普遍的题材。

童子手攥莲花，破开皮露上粉红透明的成熟的石榴籽，就是其中的隐喻性就有特别强的象征形象。正如丽达与天鹅是欧洲艺术中最典型的男与女的象征符号一样。

人们惯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解释从丽达到阿拉伯故事《一千零一夜》中的爱情故事，艺术家运用的正是弗洛伊德所阐释的“无意识状态能产生一种被抑制的想象”来传递信息。

阿瑟·里姆伯提出的“感觉偏差”也极好地阐释了西方许多艺术家对于女性躯体的描绘，在产生奇怪的性幻想控制后的“混淆”的表达，例如在德·库宁的《女人之一》（1950-1952）；马松的《色情大地》（1939）；毕加索晚期的女裸石版组画中体现淋漓尽致。

而对于性的阐释或者迷恋并不一定非要爆发显露，有时，人们甚至会潜意识的忽略它本身的隐匿的内容，例如：莲花、石榴等与女性器官有某种外形联系，花朵也会呼吸，也会分泌，是植物的生殖器官，以延续物种，花朵的雄蕊、雌蕊和花瓣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就不管是美索不达米亚的玫瑰，还是希腊的棕榈花，还是中国的莲花，都是殊途同归。在年版画中，这些花便成为女性在自然界中象征性的替身，正如大多数人对于鞋，通常只注重其日常和实用的功能，然而，鞋还可当作性别符号和崇拜的对象，在美国有一个“高跟鞋俱乐部”，这是为那些夸张的鞋跟的狂热爱好者而专门成立的，林德纳、艾伦·琼斯和克莱普海克是这种偏好的发起人。在迎合这些拜物者的专门杂志里人们会看到女性的照片，这些女性或坐或仰卧或向上举起双腿，而且她们总是穿一双高跟鞋，他们把它当作一个额外的生殖器来崇拜，高跟鞋正是其隐匿的内容。

中国人古来便有这种迷信不移的牢固观念，对生命的赞美，对生殖力的追求。

《麒麟送子》各地版本各异，最为简单的形式是童子麒麟以及手中持莲花。复杂的有童子为中心，戴长命锁、持莲花、抱笙等。

“莲花”与“连”谐音，“笙”与“连生贵子”中的“生”、“连升三级”中的“升”谐音，“笙”就成了生育的象征。

许多无关的事物叠加组合，经过隐喻、联想、谐音，便成了多子多福、子孙繁盛的象征，隐匿内容通过人脑机能的转换在此又表达了直白内容的信息，隐匿和直百两者矛盾对立又亲密无间。

九、200？年，太多地方
没去过苏州的桃花坞。没去过上海一睹旧校场作坊画店的印制。杨柳青也只是上北京买到的，不知哪一年，我会去，三处太有名的地方，三处都在沿海城市民国时外国租界里，为外国传教士、专家所搜集并带回他们的国家，并陆续出版了不少年画图册，而国内学者对年画的收集工作较晚，许多原始气息的东西正慢慢的蒸发，甚为可惜。

天津的杨柳青、山东潍县的杨家埠、河南的朱仙镇、苏州的桃花坞及广东的佛山镇最为著名。年画的特色因地而异，但是它们的用色活泼大胆、含意吉祥讨人喜却是一致的。我所去之处，皆是不太如桃花坞、杨柳青有名的地方，但这种欣喜及对木板画的爱恋之情却更多更多。

在中国古代绘画艺术里，年画并没有那种经过装边裱框，可以舒卷成轴或折叠成册页张挂于厅堂阁楼壁上或铺展于桌几长案的“中国画”的级别待遇，但它在中国历史流传至远、至广、至深入民心却是其它的画种不可取代的。

我的爱，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