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丁美科
一
木鬼是情鬼,这从他的画中完全可以看出来。1993年,对木鬼来说肯定是一个重要的年份。这一年,他的画作中多次出现了女人的裸体,《沐浴》、《柔光》、《冬日》等,无论是洗浴的女人,灯下的女人,还是躺在床上的女人一律丰乳肥臀,并用最性感刺激的红色来加以强调,漂在北京的木鬼是不是想念家中的妻子了?古人造“安”字,喻家中有女人才安,流浪的木鬼是不是心中起了波澜?在《冬日》里,宽大的白丝绒被上,女人滚烫的身体像雪地里的一个火盆,张开着双臂,充满了期待与诱惑,而站在床边的男人全身却被画成了白色,其憔悴与倦怠是显而易见的——哪怕站在热情似火、春情奔涌、赤身裸体的妻子面前,也显得如此尴尬与萎靡——是不是漂得久了?是不是漂得累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无奈”,“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漂泊”。对于漂者,家中的红粉才是男人心头最沉醉的一抹红呀!
我在翻看《木鬼现代水墨》画册时,看到了非常有意思的两张画面——《施暴》与《认输》。《施暴》中,女人一边低头忍受,一边奋力反抗,粗壮的手臂画得十分抢眼、有力,而黑暗中的男人,高扬的手臂像救火车上的水枪,正激烈地喷着水柱……再看《认输》,女人僵着脖子,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男人嘻皮笑脸、低眉顺目,多么温情脉脉、深情款款的一幅画面啊!“打是亲,骂是爱”,如果双方不是刻骨铭心地在意对方,又何必如此地扭打呢?风雨过后,必见彩虹,生气的女人,其实心中早已酥了、醉了,“一枝梨花春带雨”,“叫郎恣意怜”。女人生来就是让男人爱的呀!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许多人对这句话有误解,联系到传承孔子衣钵的孟子的话“食、色,性也”,就完全可以看到,其实孔子是说,女人和小孩都是娇嫩而敏感的小动物,男人要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哄着她们!上帝如此优待木鬼,女儿宦娜该是上帝对木最丰厚的奖赏。贾平凹有句名言: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平凹视女儿为掌上明珠,但从木鬼最新出版的画册《当代中国名家·木鬼》由女儿宦娜以一篇《砌墙的老爸》来作序,便可见木鬼对女儿的钟爱与欣赏了。试想,以木鬼的名气,其朋友遍布宇内且个中高手如云,但独用女儿的文章,其舐犊之情岂是常人可以解得!
二
木鬼也是酒鬼。《小李飞刀》之李寻欢,有句名言“好酒不可错过,美人不能唐突”。木鬼爱酒,众人皆知。每至浓时,啸然入喉,杯杯见底,其风流之概直逼魏晋名流。
据《世说新语·任诞》记载;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慑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食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本来她的老婆怕他喝伤了身子,他就叫老婆准备酒肉摆在供台上好庄重一点发誓。待老婆准备好了,刘伶却把摆在供台上的酒肉一扫而光,又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了。想必此时的刘夫人,纵有河东狮吼之动,而面对如此淘气而又可爱的老公,也当哭笑不得吧!
《资治通鉴·卷八十七》更写道:“刘伶嗜酒,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曰‘死便埋我’。”更有以天为房,以屋为衣,在家赤身裸奔的豪举,真令人绝倒。
世态炎凉,万事纠缠,蝇头之利,营营相争。蜗居大别山北麓、大沙河之畔的木鬼,早已厌倦了世事的纷争。“何以解愁,唯有杜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只有通过饮酒,木鬼才能体会到生命的真谛,才能追求到人生的圆满。木鬼,亦刘伶也!
我不知道嗜酒如命的木鬼在酒后会不会干出许多荒唐事来,但在一次深夜与之共饮中,她的妻子打的奔波了40余里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农村乡下寻他回去,就使人不免产生许多臆想。据说,与刘伶同为竹林七友的阮藉,酒醉之后,凡是他想得到的,又不触及道德底线的事情,他都做过了,诸如在美丽的老板娘身边借着酒香甜蜜地进入梦乡,为一个不认识但很漂亮的姑娘之死而号啕大哭,真放浪形骸至极,而更有在烂醉之下,挥写《劝进表》,一气呵成而成为千古范文的风流。我想木鬼醉后的情状,大概也会有许多可圈可点的“精彩”吧!
世态炎凉,万事纠缠,蝇头之利,营营相争。蜗居大别山北麓、大沙河之畔的木鬼,早已厌倦了世事的纷争。“何以解愁,唯有杜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只有通过饮酒,木鬼才能体会到生命的真谛,才能追求到人生的圆满。木鬼,亦刘伶也!
三
纵观木鬼的画作,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即对传统与自然的注视、对现代社会与人文的思考、对生命与生活的讴歌。京漂之前,木鬼是在传统的作品中吸取精华,从荆、关、董、巨,从“元四家”、“明四家”,从清“四僧”、“四王”直到近代吴、齐、黄、潘,一路走来,练就了扎实的笔墨功夫,大量的写生,名山秀水的润泽,使木鬼一出手便不同凡响。年轻的生命力和巨大的创造力激烈相撞,闪耀着灼人的艺术火花。所绘山水,构图奇诡,意境深邃,真气弥漫,堂正俊逸,一股郁勃之气直扑眉目。在法度严谨的格局里,把自然造化中的所感所悟潇洒地迹化为行云流水般的迷人笔墨,自如酣畅地表达着生命感知的境界。一叠山泉,清音碎玉,万山俱寂,倦鸟归林,清冷的画面,透逸出旷远的哲理内涵。木鬼是个聪明人,是个高明的“拿来主义”者,就在他大量吮吸着传统精华的同时,也不忘借鉴外来的技法,并能做到浑化无迹。日本《浮世绘》的影响,使木鬼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首届中国山水画大展中便得以崭露头角。这种源于传统而跳出传统,并开创一代画风的深远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然而,凡是有思想的画家,都会对自己已取得的成绩感到不满,《清音》的成功并不足于留住年轻人前进的步伐,1989年,木鬼直飞北京,开始了其痛苦而丰盈的京漂历程。大都市的繁华与喧嚣,一下子击中了木鬼,对现实社会的关注,对时代人文的思考,使木鬼心中在边锤小城的人伦中营造的象牙塔轰然倒塌。乱了,一切都乱了。当时有一部电影,就叫《头发乱了》,其实不是头发乱了,而是心乱了。作为漂者的木鬼,生活惯性的改变、思想意识的冲击、甚至人伦道德的沦覆……电线、管道、袅气、车辆、高楼森林……将人缠绕包围得喘不过气来。木鬼《纠缠》系列的创作,既反映了整个时代的骚乱,也反应了木鬼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无措!但让人欣喜的是,从《纠缠》系列的创作顺序来看,画面上越来越呈现出的条理化、秩序化、法则化的唯美追求,可以看出画者已逐渐理清思路并走出纠缠,走出迷惘,而渐渐悟得人生三昧。正所如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其实,一切心灵活动的最终将以回归自然为目的,即“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即“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幸运的是,木鬼终于走出纠缠。
传统笔墨的坚实粹炼、京华漂泊的精神洗礼、高墙深院的破壁研修、生命本身的返璞回归,京漂后的木鬼已修炼成一位得道的“高僧”,其画作面目顿时天机烂漫,一派烟霞。这时的木鬼已养就了“澄怀观道、宁静闲和”的心襟气象,能以一颗平常心,静观自然,俯仰天地,把情趣笔墨融化为天人合一的境界,从而获得自然与情感、人生和艺术的结合与提升,一如林间散步,平和随意。其作品在浮躁喧嚣、物欲横流的当下,贴近了当代人对传统文化眷恋的艺术“乡愁”和返璞归真的自觉回归意识,让人如沐春风、如赏神灵、怡心养目、澄怀畅神。正如石涛在《苦瓜和尚画语录》中谈到自己五十岁以后的创作,“山川脱胎于予,予脱胎于山川也,搜尽奇峰打草稿也,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所以终归于大涤也。”
木鬼这条始终奔涌着的河流,终于在经历了惊涛拍岸、裂石崩云之后,而变得波澜不惊、平静从容,一种超逸优游的生命自由之花自在地粲然绽放。生命原来如此美妙,生活原来这般美好!打开其近作《当代中国画名家——木鬼》,田园牧歌式的图画让人陶醉:迎春抽黄、盘列果珍、春山含黛、鹅鸭戏水、莲蓬盈实、石榴吐珠、蛙声出涧、芦花沾衣、林间对弈、寒江钓月、鱼儿争游、朗月清风……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一根长竿钓春秋,坐饮香茶赏秋莲;莫道扁舟轻如叶,几卷残书已不贫;山泉林下无官禁,闲觅野处听流水;非名山不留僧住,是真佛只叙家常!
木鬼的女儿宦娜在一篇文章中称其爸爸的为艺如“砌墙”,现在,这“墙”已砌得很高,并成为了一座精美的宫殿。于是许多行家里手都要在这墙上安“窗子”,以一窥其间的堂奥,而作为末学的我,只能商量着在墙基上打个眼儿,好让其间的华丽射出一点斑驳的影来,而只一点儿,我的眼便花了,头脑中依稀只记得“木鬼”二字——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释曰“归者为鬼”,而作为猴子演变而来的人,其老家就在树林——“木鬼”者,即人“归于树林”、“归于自然”也。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