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廖:艺术如何挽救凋零的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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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廖:艺术如何挽救凋零的农村

日期:2016-04-22 10:21:07 来源:新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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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几年的春节回乡潮过后,都有一批关于农村的反思与批评文章上市。漂泊在外的农村游子回到家乡团聚过节,当满满乡愁遭遇满目疮痍,难免化作一堆感伤的批评。但是面对今日农村的文化凋零、道德迷失和经济衰败,人人皆是吐槽满满而又无能为力。

  近来兴起的“艺术乡建”,似乎给我们提供了另一个挽救衰败凋零的乡村的途径。但是历史告诉我们,任何改变农村与农民的尝试都不是一个简单任务。

  当代的艺术乡建

  常见的艺术乡建有几种:保护传统特色民居、挽救失传的手工艺、重现传统民俗典礼、兴建农村美术馆。而事实上,这些艺术乡建既没有深刻剖析农村文化,也没有触及农民本质,无法对农村的文化与道德的重构起作用,也难以推进农村的进步。更多时候,艺术乡建只是城市人对农村文化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满足了城市人对乡村郊野的一种桃花源式的幻想。艺术家对乡村的赞美和装饰显得空洞而苍白,只是借了乡村的民居与山水,作为艺术与设计中的一个元素。许多艺术乡建只能感动中产阶级,但是与真实的农村没有关系。

  “保护传统的民居”是艺术乡建最常见的主题之一。譬如著名的艺术乡建项目“碧山计划”中,那些白墙黑瓦、鳞次栉比的江南民居,让身居石屎森林的城里人耳目一新,仿佛走入画中。但是那些精致的江南民居其实是古代文人精英的审美,而不是真正的农村文化。就像今天的主打园林和禅文化主题的乡间复古酒店,素雅简练、繁华洗尽,同样是出自古代精英文人的审美,与农民无关。

  传统民居当然应该保护,但那是政府的本份或者旅游业的方向,而不是艺术家的工作。面对不断消失的民居和失落的祠堂,艺术应该探讨文人精英阶层和宗族乡绅在农村消逝之后,随之而来的农村传统文化的失衡,而不是仅仅停留在欣赏简约的外墙和繁复的榫卯的视觉美感之上。

  艺术家应该追寻破败的传统民居里的村民与现代精神有着多远的距离,而不是恢复古建筑而无视其中的人,也不是像艾未未一样把古建筑搬到798的美术馆中直接呈现出来,那没有任何当代艺术的价值。

  “挽救民间手工艺”是艺术乡建的另一个主题。在被各种工业产品淹没的城市人的眼中,那些农民手工制作的木制品、石制品、编织物等日常用品,甚至农耕用具,无一不单纯美好、简朴优美。

  现代化的世界里,许多手工的日常用品已经失去了现实意义,如今只是城市小资挂在墙上的装饰品。艺术家认为要保留这些逐渐消失的农村手工艺,但是我们只是 在视觉审美上认同手工艺品的简单、朴素之美,我们看待一个挂在墙上的斗笠、一件摆在桌上的竹篓,跟我们看待一件北欧的性冷淡风家具毫无二致。我们喜欢的其实不是农村文化,我们也无意了解那些全手制作的日常用品背后的保守、封闭和僵化的农村文化。

  “恢复传统民俗仪式”是艺术乡建的另一个主题。传统的民俗仪式和典礼在20世纪50年代开始逐渐消逝,各种旧时代的仪式和典礼被视为与新时代精神冲突的封建迷信活动,主持庆典活动的地方精英和宗族长辈也被视为对中央权力的威胁,还有一个原因是,新政权认为农民花费太多精力和财力在各种庆典礼仪中,会耽误正常的劳作。

  随着传统民俗仪式和典礼而消逝的,不仅是风俗习惯,还有农村原有的社会结构和等级秩序。失去了传统宗族文化的农村,许多祭祀的礼仪和祈祷的典礼都是空洞无物的外壳,只能满足外界猎奇的眼光,而不再是农民心灵的依归。

  还有一个问题是,当艺术家要恢复传统的民俗仪式与典礼的时候,要不要回归传统的农村宗族文化?我们知道,传统的宗族血缘关系构成的农村文化意味着集体主义和等级秩序,这恰恰是平等、自由、独立的现代精神的天敌。艺术家到底是要恢复一个空洞无物的仪式的外壳?还是要追寻传统的农村宗族文化与传统伦理?如果是前者,那是旅游业的项目。如果是后者,艺术家如何解决传统的农村文化与现代精神的冲突。

  “兴建农村美术馆”也是艺术乡建的潮流之一。但是建在农村的美术馆呈现出来的现当代艺术作品,与农民的审美有着天壤之别。艺术家在斑驳的泥墙上挂上现代主义的摄影,放几部纪录片让农民好奇地围观,现当代艺术的作品与原始质朴的农村背景融合在一起,的确产生一种荒诞的美感,但是这跟农民和农村毫无关系。在农民看来,现代艺术对形式美的追求,当代艺术对人的自身的追问,无疑是天方夜谭。输血式的艺术和文化的输入,如果没有激发起农民的文化自觉,那么注定是人走茶凉的结局。

  还有一种艺术乡建是艺术家把城里的工作室搬到乡间。但是此种小清新艺术家的工作室,尽管搬到乡下,关注的也不是农村的文化与农民的本质,他们依旧像在城里一样制作各种与农村文化毫无关系的“手工艺术品”。农村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理想中的桃花源,据说有宁静致远、澹泊素雅的功效,农村只是他们的手工艺品的一个广告背景牌。

  如果我们承认今天的农村的问题是:传统文化的失落带来的道德迷失;宗族、乡绅和文化精英消逝之后,权力的真空被功利主义把持;经济的脆弱导致的基础设施与教育的衰败;青壮年流失造成的空心化。

  那么,当代艺术与农民农村如果要发生关系,也许更有意义的是用艺术来表达对农村文化的关怀,对弱势群体的关注。而不是用城市小资的眼光来在农村建起一堆空洞的建筑物,以满足城市人的浪漫想象,也不是用旅游者的猎奇眼光来“欣赏”农村的传统民俗。

  当代艺术是切入现实,与现实发生关系的艺术。而许多身在都市的艺术家对身边的事物尚且不关注,如何去关怀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农村艺术与文化。今天的艺术乡建,既不能反映农村弱势群体的现状,也没有对农村文化的反思,更不会引起农民的共鸣。更重要的是,许多“艺术乡建”无意改变农村的文化结构,也无法让农民进入现代化。如果我们抱着寻找理想中的桃花源的态度去农村,如果根本无意了解农村与农民的前世今生,“艺术乡建”最终只能是沦为旅游点,或者小资眼中的民俗风情的小玩意。

  农民与现代精神

  对于农村与农民的关注,并不是今天的“艺术乡建”开始的。古今中外的艺术家都不乏对农村与农民主题的关注。但是我们在那些林林总总的农村与农民主题的作品中,只看到居高临下的讽刺或者同情,几无反思与批判。中国古代的几幅《流民图》、美国人象征符号之一的《美国哥特式》是艺术家对农民的嘲讽;近代中国的《流民图》、罗中立著名的《父亲》,以及米勒、梵高的农民画都是艺术家对农民处于人道主义的同情。

  这些作品都是简单的现实主义,甚至批判精神都不多,既没有对农民主体性的批判,没有对农村悲剧性的深挖,也没有对农村文化的传统原因和政治原因的深究。关于农民性格的形成,农民政治身份的变迁,农村文化的沉淀和转变,并没有得到揭示,甚至暗示也没有。因此只能呈现一个简单而刻板的苦难形象。

  艺术家表现的农民形象并不是一个复杂而真实的人,也不是一个气质悲凉而厚重的阶层,简单的形象缺乏真实的力量感,艺术家仿佛只是借农民的形象来表达自己的悲悯,仿佛农民只是艺术家廉价消费的一个对象。

  艺术乡建要真正改变农村的文化和农民的审美,并不是一个简单任务。如何打破农村文化的封闭和僵化是首要的难题。农村文化与农民传统是漫长的农耕文明与封建文明中沉积下来的认知方式、思维方式、人生态度、生活方式。要用现代精神和当代审美来洗礼此种旧文化,就意味着要挑战几千年的传统文化的沉积。

  保守而封闭的乡村环境让农民紧跟传统,不仅缺乏新知识,而是对新知识有一种抗拒心理,老传统虽然陈旧但是安全。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形成的泥沼,让农民对改变不抱希望,怀疑甚至抵触变革。对外来的新知识和新思维都难以接受,勿论自己的创新。他们对未来也缺乏控制能力,只求平稳度过。乡村里的一切都缓慢而熟悉,无论是审美、价值还是行为不需要改变,改变意味着风险与挑战,改变意味着对未来的期待。无论是技术还是文化上的改变,都受到农民心理上的排斥。对传统的维护让农民难以融入现代社会与现代思维。他们对于农村之外的节奏紧张的生活,对那些难以理解的审美并没有兴趣。

  农民的精神上非常消极,性格上又非常顺从,不会主动争取权利,大概是因为几千年以来,争取权利都没有好结局。只能消极地抵抗,实在不行就逆来顺受。但是艺术显然不具有强大的能量强迫农民接受。

  农民还常常表现出悲观与宿命感,对包括艺术在内的一切理想与梦想没有兴趣。农村的贫穷并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匮乏,贫穷还会让人没有安全感,充满悲观与宿命感,对未来不抱希望,进而成为城里人眼中的目光短浅,这是贫穷的并发症。除了贫穷之外,宗教信仰也妨碍这农民的理性精神,宿命论让人懒于上进与改变。

  农民没有时间观念,因为平淡无常的今天只不过是昨天的翻版,没有任何意外或者需要让他们考虑未来。农民也缺乏想象力,因此不会做出大的冒险和挑战的尝试。这种种保守而封闭的思想与行为,都是阻挡农民走向现代化的障碍。也是阻挡农民认同新审美的绊脚石。

  农民对“上面”的政策和外来的组织,天然有一种不信任和抗拒。因为那些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同时他们也依赖政府和外来的组织,农民认为外来的组织应该帮助自己,而不是自己帮助自己。由于对外的不信任,使得农民只能信任家庭成员。而在他们看来,下乡的艺术家只不过是贪新鲜而“到此一游”的城里人。

  缺乏合作和信任的精神是艺术乡建面临的另一个绊脚石。不仅是中国的农民,欧洲、印度很多地方的农民都有缺乏合作和信任的精神,农民并不关心公共利益,除非是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持现代思维的艺术家会感到农民难以组织,也难以沟通交流。

  下乡的艺术家很少寻找一种身份的融合,这是一个矛盾的困局,如果你以城市人的身份与视角来看待农村,那么看到的就是混乱衰败或者宁静诗意,而这都不是农村与农民的本质。如果艺术家全心身地融合进农村文化,就意味着你对农村文化与农民思维的认同。艺术乡建最后可能成为艺术家成为了一个农民,而不是用艺术去改变农民和农村。

  当我们谈艺术乡建的时候,艺术其实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农民和农村。我们可以批评农民的懒散、无知、保守、贪小便宜、缺乏远见,但是当我们采取平视而不是俯视的姿态来看待农村和农民,我们会发现,长久以来,农民作为一个被权力操纵的群体,农村作为种种政策的轮番试验地,才是造成农村文化的僵化与经济凋零,也是农民性格中的封闭、抗拒、不信任他人、不期待未来的根本原因。

  农村文化的现代化

  农村与农民的根本问题在于没有进入现代化。现代化指的是一个人改变传统的生活方式,让自己进入一种技术更先进、审美更高级,思想与行为不断改变与进步的生活状态。

  落后文化与现代化的区别在于:一个保守而封闭的地方不喜欢变化,文化水平和教育程度低下,与外界沟通少,难以接受新事物。人们的行为取决于传统的人际关系和保守的情感。人们难以想象自己可以扮演别一个超越传统本份的角色,譬如成为一个欣赏现代艺术的人或者争取自身权利的人。

  而在一个现代化的社会里,人们喜欢新事物和变化,推崇科学、文化和艺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出于理性和商业的考量,而不是出于情感与血缘。外界的新思想和行为很容易影响这个环境,人们乐于扮演新角色和身份。

  艺术乡建不是在农村建几座美术馆,也不是以民俗酒店或手工艺为噱头吸引城市人好奇的关注。艺术乡建的方向应该是给农村和农民带来现代化,包括思维上的现代化与现当代艺术的精神。《农民的终结》作者说:“交往是步入现代化的重要因素。交往造成了传统社会的土崩瓦解。”新人群带来新思想和新文化,这是艺术乡建的终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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