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能在水面上扑腾,也可能溅出些水花的,往往并不是大鱼,大鱼多在水底深处。”贾平凹这样评价王金岭。
2017年10月25日,长安画派领军人物、著名画家王金岭先生在河南省新乡市南濠圃,因心脏病突发逝世,享年78岁。呜呼,哀哉!王金岭先生突然走了!陕西艺术界和中国当代画坛闻之无不扼腕、痛惜,贾平凹、王西京等众多文艺界人士汇聚在西安翠华山下的先生故居南圃,举办追思会,在雨中向王金岭遗像鞠躬、献花,深切悼念这位风骨卓越的艺术家。
王金岭先生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师从国画大师石鲁,擅长写意花鸟。先生一生潜心于国画实践和理论研究,画风沉雄,笔墨恣肆无羁,能于常见题材中独出心裁,具有强烈的西部风格和东方意味。画界人士称他的画是阳春白雪,一枝独秀。1984年,王金岭在一幅题为“荷花”的作品中,采用淡墨画法,将月下荷塘的朦胧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全国引起轰动。先生一生生性淡泊,不慕名利,深居简出,潜心创作,以崇高的人格魅力和卓越的艺术成就,赢得艺术界的尊敬。
得知先生离去,心情沉重,特精心编选王先生生前艺术随笔,以及名家悼文以兹纪念。祝丹青前辈,一路走好!
□王金岭
我最崇拜的画家是八大山人、齐白石、林风眠、石鲁。
我这一辈子,从年轻到老就崇拜四个画家,我把这四个画家当成神;我不是迷信,中国所谓的神其实都是人。你比方说,过去农村、城市都有关帝庙,关帝庙供的谁,关公。本来就有关公这个人,因为关公讲诚信,深圳人管他叫财神爷。因为关公讲诚信,所以大家把他当成中国非常讲义气的人去崇拜。我崇拜的所谓神,他在某一点做到极致的时候,他就是神,就是非人力所及,就是正常人你是达不到的。
我心目中有四个神,一个是八大山人。我过去没有接触到八大山人,后来上大学看到八大山人的画时,我感觉他不单单是简,他背后的东西,能让我很快感受到那种冲击力。不是讲气韵生动吗,往那儿一站,我就想膜拜,“八大”在我心里已经是永远的形象。“八大”出版的几乎所有东西,哪儿有原作,我非去看不可。为什么?因为他每一张画里边,你看似很接近,其实每一张都有每一张的不同,每一张都有要命的地方,所以他是神。我那么崇拜他,他不是没有理论高度,他就是不写,从他的画到他的书法,山水,人物,花鸟,一个比一个好,很了不得,我经常说他是后现代主义之父。
第二个是齐白石,齐白石虽然上世纪五十年代去世,但他毕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他活着的时候出的邮票和画册,当时我看了就感觉了不得。齐白石是农民,是木匠。其实,齐白石更是了不得的中国文化人,他年轻时候在湘潭诗社就写得一手好诗。我年轻时没研究诗的时候,觉得他写的就是顺口溜,等我下功夫去钻研韵律,才发现齐白石的构思非常了不起;跟他的画儿一样,他是一个非常成熟的诗人,所以说齐白石让我崇拜得不得了。他画的虾很精彩,其实对于我来讲,这种精彩就好像是仅仅给的小费;他老乡来了没有路费,他画一个虾到王府井卖,当时可以卖二十块钱或者是卖两块钱,可以做路费回到长沙。齐白石的虾很精彩,但对我来说,他画的虾创作含量相对少一些,他很熟练就可以满足一般人欣赏的那种精彩,透明,活蹦乱跳的感觉,这种小品对我而言是当小费来讲的。齐白石的所谓大作,我认为不在于篇幅多大不在于什么品种、什么情节,他的作品能抓你一辈子,你研究一辈子能把你抓一辈子,他的艺术感染力仍然存在,齐白石有这个能力。齐白石所有的努力都是有效的,不像我们做无用功,我记得年轻时候一个晚上画了很多纸,现在想起来很可怕,都是无效劳动,但齐白石都是有效劳动,所以说我很崇拜齐白石。在解读齐白石的时候,用我的语言去表述,别人就感觉很新鲜;当然一个画家去解读他,和一个理论家去解读他,和一般老百姓去解读他完全是两个层面,这种解读越过了表面的东西。对画家来说,齐白石为什么这个技巧是这样去画,我们都要考虑。我有一次和王子武同学讨论齐白石画的一张兰草,题的款是“处处中锋,俗不可耐”,这就很有意思。好多人不是讲中锋用笔是很了不得的嘛,齐白石就说你处处中锋,你傻帽一个,当时看了很有感触。王子武补充了一句,画面下边不是两方章子吗,这个印文是啥,那个印文是啥,这就是做学问的精细、入微,所以王子武有那样的成就,跟他做学问的深入有直接关系,不是说我们看构图一看就完了。你再看齐白石那个章子,里边一笔伸出去,一个点呼应那又是一个天地,那章子那几笔构成那又是一个世界。咱们经常说诗书画印等等,你要看得细的时候,你能看出一个艺术家的综合成就,他的真正实力,我讲为啥崇拜齐白石,因为他的综合实力,他对中国文化的理解,他对他的艺术制作就是在技巧层面的努力,我叹为观止,你永远别想超越他,起码我是这么看的,所以我把齐白石看作是神。
第三个神是林风眠,别人说他是画西画的,我不以为然,我说林风眠是正儿八经画中国画的,他对中国画的理解跟一般人泛泛的理解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我最早崇拜他是从他画的一幅猫头鹰,就是傍晚时候的猫头鹰,后边的几片叶子,叶茎里边有水分在流动,整个把傍晚的气氛表现得淋漓尽致,确实像很浓烈的酒一样。再看其他作品,都一样,都是给你很多艺术上很纯净很了不起的东西。我买了林风眠画册以后,里边五百多张画,你可以发现四百多张画让你不一定喜欢,但是有十几张,就能够让我把他定为神,因为确实在艺术造诣上,并不是你一般人随随便便就可以达到的。就像跳高一样,你跳了一辈子,只跳了一米高,人人可以跳过去,没用;人家跳了两米五,跳一下就行,只要有录像大家看到了。艺术的高度,不在于你的数量,你的篇幅有多大,在于它里边的智慧。我们说人类活着让人感觉最值钱的那一部分,就是智慧,林风眠具备。他在不断地告诉你,艺术是个啥,他在不断地解释介绍,担负着历史的责任。
最后一个是石鲁,当时一个同学给我拍的和他的合影还挂在那儿,那间房子像是个小庙。我崇拜石鲁是因为,我看他的作品,最早是看什么呢,看一个插图,一个小伙子参军,骑着个大马在河边走,河对岸的山没有画,但是河水里边倒映了一个山,一个淡墨的山在水里边,水纹上边一群水鸟往上飞,这个小伙子骑着马走着看着。作为一个插图画得这么好,他投靠解放军参军去了,选了这样一个场景,当时在比较写实的绘画里边,给我的印象深得不得了。所以说看艺术作品,不在你题材多大,关键看你的艺术手段能不能征服人。后来又看了石鲁的《转战陕北》,这幅画文化大革命被批判了,让石鲁受了很多苦。可是,我崇拜石鲁,他把一个革命题材、现实主义题材,能表现得这么自如,把艺术技巧运用得这么恰当,这么启示人,我觉得这就是他的人生价值。石鲁的艺术技巧达到那种高度,那种境界,就是文化最高的境界,他就是不朽的。对我们来讲,我们的职业就是画画,把画儿画好,把画最深的东西挖出来。我也崇拜李渔、李白、杜甫、王维、老子,因为他们的智慧确实打动了我。每个人的人生,刚才讲石鲁在那个历史时期,那么血性地投奔革命。石鲁的名作《东方欲晓》在画什么呢?我们天天唱东方红,东方从哪儿红,就从石鲁画的那个毛主席窑洞的灯光亮起来开始。他的含义太深邃了太丰富了,他的艺术技巧高深莫测,就那么简单的构图,让真正理解艺术的人崇拜的不得了。当时大家都在用人物画表达对主席的热爱,但他却画一个山水小品,拟人化地表达了主题。所以,他那个高度就不是一般人理解的艺术,他虽然从事的是宣传,是革命的齿轮螺丝钉,但是他的齿轮螺丝钉可确确实实是这个时代的闪光点。他的离开,即使人们可能忘了他,但是,他的这些艺术理念和技巧在中国文化史上永远不会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