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艺术史上,徐渭是个多才多艺在诸多领域都取得杰出成就的一代英才。他擅书工画,是中国大写意画的先驱,与陈道复并称二杰。又长诗文戏曲,皆别树一帜,风标独领。然一生落魄,尝十载断谷、九番自杀、八试不中、七年囚禁。潦倒苦厄,凄苦一生而终至癫疯,终其一生。徐渭的书画淋漓纵横,不拘绳墨,若呼若啸,若腾跃、若徘徊,捭阖恣肆,直抒胸臆。由此开辟出写意画之通衢大道,八大、石涛、扬州八家、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等相继而出,板桥肯作“门下走狗”,白石愿为“磨墨理纸”,影响至为深广。今年是明代奇人、艺坛逸才徐渭诞辰五百周年。我们有幸得著名海派画家吴待秋家人的厚爱,征集到一卷秘藏百年的徐渭《墨花图卷》。此《墨花图卷》分四段作《湖石芭蕉》、《玉兰》、《牡丹》、《荷花》、《菊花》、《兰花》、《鸡冠》、《梅花》八种,总计近6米长。或双勾、或泼墨,皆以尖劲锐利之笔迅疾写出,绝无疑滞,一气呵成。所题自作诗,亦用尖细之笔书写,顿挫抑扬,点画舒展,在米元章、黄鲁直之外,别有一种潇洒自若之态。在传世青藤墨迹之中,这是画得特别秀灵的一卷。从中可以看到徐渭受到吴门画风的影响,在构图上延续陈淳、陆治、周之冕等善用的四时杂花长卷形式,间画间题;在笔法上舍去了一丝狂纵,多了一分儒雅;在用墨上控制得宜,从“放”转“收”,逐渐精纯。徐渭在温和秀雅的笔情墨韵之中,为我们呈现了他更多元的风格面貌,一种有别于世人固化单一认知下的“狂纵”“激烈”风格。全卷花草诸多物象,皆一尘不染,水墨润泽,清气充盈,如阵阵雨露洗涤着困在喧嚣世间之中的我们。
(一)是卷传承有绪,经惠栋(1697-1758)、金凤清(清咸丰、同治年间人)、李嘉福、吴待秋及其后人递藏,近一百五十年来一直秘藏于李、吴家族家中。(二)此卷八段题诗中《芭蕉》、《牡丹》、《荷九首》之一、《王元章倒枝梅 花》收入于《徐文长三集》中;《画兰》收入于《徐文长逸稿》中。1. 《桐园卧游录》,清·金凤清著,清同治十一年(1872)刻本。2.《历代著录画目正续编·下》,第189页,福开森(美),容庚 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年版。此件徐渭《墨花图卷》传承有绪,为吴待秋先生袌鋗庐珍藏的古代书画,目前已知经惠栋、金凤清、李嘉福、吴待秋及其后人递藏,近150年来一直藏于李、吴家族家中,从未曾对外展现过。
卷尾“松厓秘玩”应为清代学者、藏书家惠栋藏印。惠栋(1697-1758),字定宇,号松崖,学者称小红豆先生,江南元和(今苏州)人。吴派汉学的代表人物惠士奇之子。专治经学,传祖与父之学,奠定吴派经学基础。雅好典籍,家多藏书,得一善本,倾囊勿惜。著有《易汉学》、《松崖文钞》等。是卷著录于清咸丰、同治间金凤清的《桐园卧游录》中。金凤清,号悔庵居士。曾任浙江桐乡知县。《桐园卧游录》载录其藏书画六十二件,内有沈周、祝允明、文徵明、仇英、陈淳、董其昌、石涛、八大诸多名家,审择颇精。该书将本徐渭作品中每两幅花卉计为一段,称之为“青藤墨花纸本长卷凡四段水墨画”。作者如此叙述本作品:天池画世多赝作,而余所收数种皆真迹,神妙不可多得。是卷凡四段,段作花,各系短句,奇情异致,想入非非。
吴待秋(1878-1949),名徵,以字行。浙江崇德人,画家吴伯滔次子。18岁应童子试,名列前茅,擅山水、花卉,亦能人物仕女,兼长治印,是民国时期活跃在上海的著名画家,与吴湖帆、吴子深、冯超然合称“三吴一冯”,又与赵叔孺、吴湖帆、冯超然同誉为“海上四大家”。1904年参与杭州西泠印社的创办,后患病返乡,在老家期间常去当地富绅李嘉福处讨教。李嘉福(1839-1904),字笙鱼,号北溪。能丹青,善鉴定,嗜古成癖,收藏极富。待秋从中获益匪浅。两人年龄虽然相差四十岁,却秉性相投,忘年相交。待秋原配亡故后,李嘉福不仅将爱女隐玉许配给他,更将自己所藏的一尊西汉铜器“三代鋗”做为陪嫁之物。待秋对此甚为珍爱,遂自号“袌鋗”、“老鋗”。
吴待秋在残粒园
待秋精于鉴赏,且收藏颇丰。他的私宅苏州残粒园中的袌鋗庐藏有传承自李嘉福、吴伯滔及自己平生购得的众多元明清书画精品。1936年,嘉兴举办的首届文献展览时,他的藏品之精,轰动一时。1937年“八·一三”上海淞沪抗战爆发后,苏州常受到敌机轰炸,待秋平静的生活被搅乱。他携家属先后避难于故里崇德和德清、武康、仙潭等地。据吴待秋先生后人介绍,行前他把随身携带书画的天、地头裁掉,仅留画心部分,手卷亦裁掉了引首、后跋,以能尽量多带物品。本件徐渭《墨花图卷》以及2019年秋经中国嘉德释出的石涛《荷花图》皆在其中。
石涛《荷花图》,78×31cm,中国嘉德2019秋拍lot1365,1380万成交
此卷目前仅存画作部分,无引首和跋尾。因为一直保存在南方,手卷割裂之后湿气侵袭,致使其背面的覆背纸有些松动脱落,但所有画面均完好无损,且保存在原装木盒中。
原装木盒
明代花鸟画发展进程中,水墨写意花卉的成就最为显著,成为文人士大夫直抒胸臆、一吐块垒的最为适宜的艺术语言。明代中期的花鸟画风格以“吴门画派”为主,他们打破前人习用的枯木、竹石、梅兰等特定题材的局限。多种花木绘为一卷,在明代并非鲜见。当时画写意花卉者有沈周、陈淳、林良、周之冕等。徐渭则是这种文人墨戏的继承者和大胆开拓者,他暗合了宋元画风,又汲取了吴门画派、院体浙派的长处,独步于画坛,雄视千古,著水墨大写意画派之先鞭。无怪后世写意大家无不受其影响,也无不推崇备至。五百年后的今天,他的作品依旧“元气淋漓障犹湿”,堪为绘事中“广陵散”般的翰墨绝响。徐渭对吴镇、王冕、沈周、唐寅等人的画十分推崇,特别受沈周、陈淳、陈鹤等人的写意花鸟画的影响。常以“花卉卷”这种形式进行创作,间画间题。据《徐渭“杂花图”的分析研究》一文记载:“在数量上看,《徐渭书画全集》中统计的作品共有119件,抛开确定伪迹的15件,剩余的100余幅作品中,竟有三分之一的数量与四时杂花相关,可见徐渭对这一主题的倾心与偏爱。”徐渭有画必题,所题诗文,大多收录在《徐渭集》中。此《墨花图卷》分题九次,八段题诗中《芭蕉》、《牡丹》、《荷九首》之一、《王元章倒枝梅花》收入于《徐文长三集》中;《画兰》收入于《徐文长逸稿》中。
《徐文长三集》书影
长被参人打一拳。
涕下胭脂不解染,
真无学画牡丹缘。
钤印:佛寿(半印)
从来万事嫌高格,莫怪梅花着地垂。
钤印:袖里青蛇
青藤道人戏墨。
钤印:湘管斋
此外,《中国古代书画图目》中记录着全国文博机构所藏的徐渭书画作品数量共计94幅,其中绘画作品42幅,即使加上国内外其他收藏机构及个人的收藏,徐渭存世的画作总量并不大,且大多秘不示人。故而对徐渭艺术的评论难免出现曲解之处。今春,首次亮相于拍场的这卷徐渭《花卉图卷》就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探讨徐渭绘画面貌的新线索。这里,根据《中国古代书画图目》收录的作品信息,并参以《徐渭书画全集》中所列出的“作品统计表格”,列出23件“杂花卷”的基本信息,试着作为吴待秋旧藏《花卉图卷》的参照。
从晚明到清初,继戏曲、诗文、书法之后,徐渭的绘画逐渐为文人阶层与艺术市场所接纳。石涛在《题四时花果图》卷中有诗:“青藤笔墨人间宝,数十年来无此道。”纪昀在《徐文长集》《提要》中叶谈到了当时徐渭书画受欢迎的程度:“今其书画流传者,逸气纵横,片楮尺缣,人以为宝。”与此相对应的是,徐渭伪作流布场肆,真赝混杂。加上徐渭创作时间比较集中,大约五十以后才开始作画,存世作品风貌较为接近,故审定、划分绘画创作风格颇有难度。吴雪杉老师以此《墨花图卷》中钤盖的九方印章为切入点,依次考察了“天池山人”“青山扪虱”“佛(寿)”“文长”“青山扪虱”“徐渭之印”“金回山人”“袖里青蛇”“湘管斋”的具体使用。并与1592年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两件徐渭名作之间建立起亲缘关系,帮我们进一步解读了这卷吴待秋旧藏的《墨花图卷》,通过“天池山人”和“湘管斋”两方用作判断年代的印章,从测面作出了此卷可能作于1592年前后的判定。
以下节录吴雪杉老师《从印章出发:吴待秋旧藏<墨花图卷>的时代问题》部分内容:徐渭有数十方自用印,同一印文有时会铭刻多方印章,看起来大同小异。这种用印习惯在明代颇为流行。“天池山人”白文印亦有多方。上海博物馆藏《墨花图卷》(1591)和故宫博物院藏《墨花九段图卷》(1592)中的“天池山人”白文印完全相同,表明这枚有三处缺口或磨损的“天池山人”印是徐渭晚年最青睐的印章之一。在徐渭1593年去世之前的两、三年,他可能在频繁使用这枚印章。本文所讨论的、吴待秋旧藏《墨花图卷》上的“天池山人”白文印(图3)与上海博物馆藏《墨笔花图卷》、故宫博物院藏《墨花九段图卷》中的“天池山人”白文印的印文残损程度一致,应出自同一枚印章。从这个角度来看,吴待秋旧藏《墨笔花卉八段锦》很可能也作于徐渭生命的最后两、三年。
(从左至右)吴待秋旧藏《墨花图卷》、上海博物馆藏《花卉卷》(1592)、故宫博物院藏《墨花九段图卷》(1592)中的“天池山人”印
“湘管斋”也是徐渭很喜欢使用的一枚印章,多用于卷首或画家本人款识后。吴待秋旧藏《墨花图卷》上的“湘管斋”印与1592年《花卉卷》(上海博物馆藏)、《墨花九段图卷》(故宫博物院藏)上的“湘管斋”印完全一样。印章左侧中下方的横向缺损如出一辙。它们应该都出自同一枚印章。需要注意的是,吴待秋旧藏《墨笔花卉八段锦》“湘管斋”印右下角边线的残损因纸的破损造成的,而非印章本身的残缺。
(从左至右)吴待秋旧藏《墨花图卷》、上海博物馆藏《花卉卷》(1592)、故宫博物院藏《墨花九段图卷》(1592)中的“湘管斋”印
吴待秋旧藏《墨花图卷》“湘管斋”印右下角的纸面痕迹
通过对“湘管斋”朱文印的比较,可以得出与“天池山人”白文印相似的结论,即吴待秋旧藏《墨花图卷》——至少画卷上的印章——出自1592年前后。徐渭有时会在长卷不同段落反复钤上同一方印章。不过总体来说,徐渭在1580年以后还是倾向于在同一套册页或手卷里使用多方印章。万历八年(1580)作的《花果鱼蟹图卷》(上海博物馆藏)有画面11段,每段均用印,无一重复。生命最后阶段的徐渭大体上保持了这个习惯,同时也流露出某种随性,有时会在册页或手卷中少量重复用印,如故宫博物院藏徐渭《写生图卷》(1591)有12段画面,“天池山人”白文印钤了两遍,其他诸印只用一次。上海博物馆藏《花卉卷》(1592)的“金回山人”也钤了两次。吴待秋旧藏《墨花图卷》上仅“青山扪虱”钤有两次,是徐渭晚年尤其是1591年、1592年的用印方式。
吴待秋旧藏《墨花图卷》里有一方“徐渭之印”朱文印,印文模糊,易于引人疑窦。这方印章还出现在上海博物馆藏徐渭《花卉卷》(1592)上。可知徐渭在1592年前后,确实使用了这方朱文印。“徐渭之印”的重影,应该是画家将印章压在画纸上时,手腕或手指颤抖造成的情况。看重影情形,主要出现于印文右侧,是印章落纸后向右滑动产生的痕迹。这种情况在存世书画中比较罕见,不过有钤印经验的人自然了解,这种情况现实中经常发生。
徐渭《花卉卷》上的“徐渭之印”,1592,上海博物馆藏从印章角度考察,吴待秋旧藏《墨花图卷》应该使用了与故宫博物院藏《墨花九段图卷》(1592)、上海博物馆藏《花卉卷》(1592)相同的6枚印章。这一共同点似乎表明,吴待秋旧藏《墨笔花卉八段锦》的绘制时间应在1592年前后。
《墨画图卷》的很多精彩之处,如荷花,也能与故宫博物院藏《墨花九段图卷》中的荷花交相辉映。
吴待秋旧藏《墨花图卷》、故宫博物院藏《墨花九段图卷》中的荷花
3、陈燮君《铅华落尽时 清气满乾坤——陈淳、徐渭与水墨写意花鸟画的形成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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